第62章 人在城在

　　在楚軍的方陣，前沿地帶，旌旗蔽空，戈矛如林。
　　楚軍大將，左司馬沈尹戍眼看著這座久攻不下的鴆茲城，不禁喟然長嘆道：“失算，失算矣！”
　　“原以為吳國新王初立，人心浮動，不堪壹戰。沒想到我楚國八萬之師，竟受挫於這小小的壹座鴆茲城！”
　　這是楚人萬萬沒想到的。
　　對於沈尹戍而言，卻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事情！
　　早在季劄使楚之前，闔閭已經先壹步遣使到郢都，遊說楚王。
　　根據事先商量好的，楚國與吳國訂立互不侵犯盟約，暫時穩住吳人，然後出其不意的秘密調兵遣將，渡江突襲吳國的鴆茲壹線。
　　打下這座橋頭堡，楚軍才能在吳國的土地上站穩腳跟！
　　只是，未曾想吳國依舊沒有放松戒備，而且調兵遣將的速度極快，抵抗又是如此頑強。
　　吳楚世仇，不共戴天！
　　早在楚國伐吳之前，沈尹戍就曾多次進言，吳人血氣方剛，且仇視楚國，此時恐非伐吳之良機。
　　蓋因沈尹戍早年就曾是吳國的大臣，十分了解吳人的秉性。
　　對於強敵，吳國上下，是不可能輕易屈服的！
　　尤其是跟吳國有著血海深仇的楚國，吳人更是寧折不屈。
　　但，沈尹戍的這番話，顯然不足以取信以令尹囊瓦為首的楚國公卿大夫！
　　因為幾乎所有楚國權貴都認為，慶忌適才驅逐闔閭，行冠冕之禮，吳國內部動蕩不安，現在是楚國東征，壹雪前恥的大好時機。
　　沈尹戍無奈，又被任命為上將軍，統率兵馬舟師八萬人東征吳國。
　　這時，在壹側的右司馬羋稽沈聲道：“上將軍，末將以為，此時鴆茲城內的吳軍，已經是強弩之末！”
　　“我楚軍圍攻鴆茲城已有七日，晝夜鏖戰，城中敵軍的箭簇、檑石、滾木已然無多，且傷亡巨大。”
　　“末將這兩日觀察到，吳軍已經拆除城內的土坯房，利用到所有可以利用到的石材，充當守城器械！”
　　“而且，城頭上還有不少吳國黎庶的身影，想來鴆茲守軍已經幾近崩潰，在我楚師的猛攻之下，撐不住多少時日。”
　　沈尹戍微微頷首，表示贊同。
　　通過這壹連七日的鏖戰，他也發現城內的吳國守軍日漸式微！
　　楚軍仗著人多勢眾，晝夜不休的圍攻鴆茲城，自身傷亡慘重的同時，何嘗沒有對守城的吳軍造成重創？
　　別的不說，壹旦吳軍連箭簇、檑石、滾木這般的殺器都沒有，必將守城無力。
　　畢竟，沒了那些可以進行遠程進攻的武器，城內的吳軍就需要跟敵人短兵相接，開始慘烈的白刃戰！
　　到那時，門戶大開的吳軍，如何敵得過如狼似虎的楚國大軍？
　　但，鴆茲軍民的負隅頑抗，慘烈程度是沈尹戍萬萬沒想到的。
　　為了抵抗楚軍的強勢進攻，鴆茲黎庶居然不惜拆掉自家的房屋，將石塊、房梁、柱子等等東西充當殺器，對楚軍造成壹定程度上的傷害。
　　不止如此，吳國的百姓還親自上陣！
　　他們從最初的充當搬運輜重的民夫，成了拿起武器反抗的士兵，更有甚者，壹些健壯的婦人都已經投入戰鬥。
　　可想而知，吳國百姓是有多憎恨楚人！
　　鴆茲人的所作所為，著實讓不少楚軍將士有些懷疑人生。
　　“右司馬，我等不可馬虎。”
　　沈尹戍站在戎車之上，觀望著遠處正在慘烈廝殺的吳楚兩軍，說道：“再過幾日，吳國的主力軍就會趕到鴆茲！”
　　“咱們必須要搶在吳國大軍尚未抵達之前，攻下鴆茲城，不然我楚國之前所作的壹切努力，都將白費。”
　　“上將軍所言甚是。”
　　羋稽微微頷首。
　　“吳人的主力欲增援鴆茲，必走水路。右司馬，就勞煩妳先壹步率舟師堵在吳軍的必經之路上，伺機而動！”
　　“諾！”
　　羋稽旋即領命而去。
　　此時，在鴆茲的城頭上，守將黑夫坐鎮於此，督促己方將士禦敵！
　　“唰！”
　　黑夫揮舞著手中染血的壹柄青銅劍，壹劍封喉，殺死壹名順著雲梯爬上城頭的楚卒。
　　緊接著，附近幾名已經登上城頭的楚軍將士，眼看著身穿饕鬄盔甲，顯得與眾不同的黑夫，便知道這是壹條“大魚”！
　　“殺！”
　　殺紅眼的楚兵立即挺動長矛，朝著黑夫刺去。
　　黑夫渾然不懼，反手將青銅劍投擲出去，“噗呲”壹聲，闊劍穿胸而過，在對面壹名楚兵的胸口綻放出壹朵妖嬈的血花。
　　三名楚兵已經殺到跟前，黑夫立即挺起壹支長戈，猛然發力，擊開突刺過來的青銅長矛，隨後戈出如龍，或刺，或挑，或劈，立刻就將敵人全部解決掉！
　　“嗖！”
　　“噗！”
　　冷不丁壹支箭矢射來，黑夫猝不及防，胳膊上就被射出壹個血窟窿！
　　“將軍！”
　　四周的吳軍將士見狀，不禁大驚失色，連忙趕到黑夫的身邊，高舉盾牌護住，防止楚軍的冷箭再度射來。
　　黑夫只是咬了咬牙，捂住血流汩汩的胳膊，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附近的幾名將士想將黑夫攙扶起來，送到後方治療，但黑夫只是擺了擺手，道：“某無大礙。”
　　隨後，人狠話不多的黑夫，居然壹咬牙，將手攥住胳膊上插著的箭矢，然後“哢嚓”壹聲折斷！
　　更多的血液流出，但黑夫只是悶哼壹聲，臉上顯出豆大的汗粒，神色頗為猙獰。
　　“王都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黑夫又詢問在壹側的部將。
　　“將軍，即便有王詔傳來，恐怕信使都進不得鴆茲城。”
　　部將恨得咬牙切齒，道：“楚蠻子已經將城池團團圍住，跟瘋了壹樣不停攻勢，長此以往，末將只怕……”
　　“何懼之有？”
　　黑夫豪邁壹笑，說道：“無非壹死而已！二三子，切勿悲憫自己，在我等身後，是吳國的大好河山，是千千萬萬的父老鄉親，是二三子的大王！”
　　“即便某戰死，還有二三子，二三子戰死，也還有這鴆茲城的黎庶！”
　　“人在城在，人亡城亡！諸君，楚蠻子要攻取鴆茲城，必須先從二三子的屍體上踏過去！”
　　“諾！”
　　“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城頭之上，陷入絕境中的吳軍將士不禁跟著大聲叫喊起來，氣沖雲霄，壹股悲壯之勢彌散開來。
　　好似插在城頭上的那些已經殘破，但依舊隨風飄揚的吳軍旌旗壹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