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近日點

　　江森周六下午見過東甌中學的歷史教研組組長，周日的早上和下午又分別跟東甌市這邊最牛逼的政治課老師以及地理課老師碰了個面。
　　碰面的過程，照樣是先做題再閑扯。然後早上政治課補完後，老師就說已經沒什麽好教的，反正東甌中學政治課水平最高的學生，無非就是如此了，江森繼續按自己的節奏來就行。
　　這話不知道是真是假，而且對方什麽意見都沒給，仿佛例行公事壹般，教完就走，跟江森的閑聊也談不上什麽深度不深度的，完全就是圍繞著課本來。
　　所以江森大概率猜測，東甌中學方面，還是藏私了的。
　　畢竟對東甌中學來說，不管是東甌市這邊的臉面否能維持住，還是江森個人的臉面問題，對他們而言，其實跟他們壹點關系都沒有。反倒如果真的放開了教，萬壹真讓江森考出什麽神仙分數來，東甌中學自己才要閉門檢討壹下。
　　畢竟東甌中學的師資力量遠超十八中，而且論生源的優秀程度，中考時裸分比江森總分都高的學生，都能隨隨便便湊出壹個營來，在這種起跑線領先半程的情況下如果被江森逆襲反超，這個臉，東甌中學才真的叫丟不起。
　　早上送走東甌中學的政治課老師後，下午地理課，來的卻是東甌二高的壹個具有全國特級教師職稱的阿公。已經是超過六十五歲的人了，但幾年前還被返聘回學校教書。從壹線退下來，也才不到三年時間。而且人退心不退，最近三年，每年高考之前，都還要回學校給高三學生做壹次高考真題分析講座，所以目前火力仍然強大。
　　下午兩點到四點，江森做了壹份體量大到眩暈的卷子，幾乎把高中三年的所有地理知識點體系，全都串在壹起考了壹遍。足足300分的分值，這位龐大年老師光是在江森做完後，改卷子就花了半個多小時，壹邊改壹邊就在評估江森的具體缺漏和錯亂的地方。
　　改完後，江森的最終得分的261分，龐大年點點頭，“不錯，基本可以說，是全省最優秀水平了。去年全市文綜競賽，拿了壹等獎是吧？我還記得妳錯的那道大題，是斯堪的納維亞半島沿海氣候的分析，妳寫的主因是全年盛行西風和北風，典型的溫帶海洋性氣候，並且受北大西洋暖流影響，結果我壹分沒給，知道為什麽嗎？”
　　江森有點懵逼：“妳改的？”
　　“對，妳那張卷子，我改的，不過今天看到妳寫的字，我才認出來，妳這個字寫得還是很有個人風格的，壹眼就能認出來，字寫得很漂亮，是加分項。”龐大年解釋了兩句，又道，“現在知道錯在哪裏了嗎？”
　　江森搖搖頭。
　　龐大年道：“因為妳知識點雖然掌握得很好，但是題目裏的陷阱沒讀懂，為什麽斯堪的納維亞半年氣候是那個樣子啊，因為中間有山啊。有了那條山脈，水汽才被截留在沿海，註意，是沿海。這個半島的東西兩側，是兩種不壹樣的氣候類型，西側是溫帶海洋性，東側是溫帶大陸性。妳光說什麽風啊，水啊的，不完整，要結合當地地形地貌，整體環境再來談風水，這個風水的作用才能成立。妳舍掉前提跟我談結果，我當然壹分都不能給妳。
　　但是呢，這又不能說是妳的水平不行，也不能說妳沒掌握住要領，妳的問題是什麽？妳的問題是，對整副世界地圖，掌握得還不夠到位。我們頂尖的同學，腦子裏應該有好多副完整的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妳腦子裏也有，但是細致程度還不夠。妳腦子裏面，當時沒有那幅地圖的細節，妳才會寫出那樣的答案，這就是基礎不牢。
　　不過！這還不是妳最大的問題，因為這個問題，以妳的水平，接下來這兩個月，還是能補上來的，而且不會花太大的力氣。妳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妳的答題思路，好像給我壹種，仿佛理科生那樣直來直去的感覺。我不知道是妳們地理老師是怎麽教的，但是我可以負責任地講，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妳完全沒有結合起來。”
　　江森直接道：“我們從高二開始，就幾乎沒教過人文地理的內容。”
　　龐大年微微壹楞，“妳們只學了市裏發的那本白皮的？省教出版社的那兩本，沒教過？”
　　江森道：“沒有。”
　　龐大年急了，“這怎麽行啊？省裏統壹的教材，這怎麽能不翻的？”
　　“沒知識點啊。”江森說道，“我也隨便翻了下，感覺都是廢話。”
　　“不對，不對的。”龐大年道，“沒知識點，但是有別的東西在裏面，我們學校，是專門學這兩本教材，配套著學了至少半年，就是要建立起壹種用文科的語言來回答地理題的思維。
　　地理考試的得分點，不光是知識點本身，有些題目，妳就是全都答到那個點上了，缺了那套答題語言，我照樣可以只給妳壹半的分數，甚至壹分都不給。啊，我想起來了，妳文綜競賽的那張卷子，地理部分的分數，就是這麽扣的。標準答案三百多個字，妳就給我歸納成三十個字，我當時還以為妳是理科轉文科的學生，我說怎麽這麽言簡意賅啊！妳這是套公式呢？”
　　江森總算聽明白了。
　　合著這三年來，鄧月娥壹直就是在用壹種純理科的思維來教地理。怪不得媽的每次考試根據晨昏線算時間的題目那麽多，怕是鄧月娥都恨不能把地理計算題搞成大題來玩兒了吧？
　　可問題是，高中地理，那是文綜的壹部分啊！
　　坐在壹旁的程展鵬，這會兒也同樣明白了，表情和內心，全都萬分復雜。
　　他只知道鄧月娥教得還不錯，江森的地理成績壹直都很穩定，卻沒想到，鄧月娥這個菜鳥，自己摸索著教，居然把教學思路給搞偏激了，完全進入了壹套她自己的審題和答題標準，然後又把這套標準，強行灌輸給了三個班級的學生。
　　而眼下已經進入四月份，三模都沒幾天，這特麽就算想搶救，壓根兒也辦法了吧？早知道他應該趁這兩年暑假的時候，先找幾個牛逼的老師，先給鄧月娥本人做做培訓才對的！
　　程展鵬心裏叫苦不叠，可又沒辦法完全怪罪到老師身上去。說到底，還是他自己太菜，居然真的寄希望於，讓壹群菜鳥來帶江森這壹屆。要知道江森他們前面那壹屆的老師，好歹也都是老教師，才教出來壹個馮亮，去年上了二本。
　　可江森這壹屆呢，程展鵬默默地在心裏掰著指頭數過去，像鄭紅那樣的“我是教物理的老師中英語最好的”人才就不提了，只說江森遇到的這幾個年輕老師——
　　英語老師小葉剛沒教多久就生娃去了，這算是沒辦法，只能說江森運氣不好；然後教數學的張嘉佳，那是個逗逼，教學能力的天花板，只能是把江森教到130分，再往後沒辦法了；第三個就是鄧月娥，自己搞出壹套玩意兒，楞是教了個不倫不類；張雪芬倒是教得還行，可對高考的出題套路卻毫無經驗，對江森來說，她更像是壹個經歷過高考的學姐，而並非是久經戰陣的老師，陪練的意義遠大於訓練的意義；最後就是夏曉琳了……
　　程展鵬壹圈看下來，到最後，教學質量最紮實的，居然是夏曉琳！雖然總是故意壓著江森的作文分有點不太對勁，可總歸，整體上壹直也沒把江森往歪路帶。
　　而且江森自己掏腰包找人培訓過後，訓練成果壹下就體現出來了。這也足以證明，夏曉琳這三年來給江森打下的基礎，事實上還是很牢固的。唯壹的問題就是，夏曉琳固然在十八中這群老師當中算是不錯，但跟給江森補課的蔡純潔壹比，又是天上地下。
　　蔡純潔那可是曾經直接參與過高考命題的老師！
　　東甌中學這種百年老店，真是無論軟硬件，都好過其他學校太多。
　　十八中跟他們怎麽比，怎麽比啊……
　　程展鵬直到今天，才終於通過江森，以最直觀的角度，看到了學校和學校之間的真實核心差距。他惆悵得都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才好，哪怕市教育局已經全面對十八中資源傾斜，但十八中能為江森提供的資源，依然趕不上東甌中學的教育師資底蘊。
　　“先吃飯吧。”程展鵬內心苦澀，暫停了補課。
　　下午四點半出頭，馬上就要五點了。江森和龐大年看看這時間確實不前不後的，而且連續學了兩個多小時，確實需要休息壹下，也就同意了。
　　晚飯學校食堂不開火，程展鵬去菜市場買了四盒盒飯，江森幹掉兩盒，感覺剛剛好。等到夜幕逐漸降臨，壹個小時後，五點四十分，龐大年就開始拿著卷子給江森講題。江森錯得並不多的幾道題，被龐大年又延伸出很多內容，壹直講到晚上七點半才結束。
　　“這樣吧，這個復習進度，妳先自己掌握。咱們接下來，每周末再補壹次課，還能提高多少算多少，但其實到了考場上，分值變化我估計不會太大。以妳現在的水平和能力，其實我最多也就再幫妳往上拉三到五分左右，而且這三到五分，不見得都能拿到。”
　　龐大年教了壹整天，結論簡直感人。
　　不過幸好程展鵬現在對江森這個級別的“三到五分”是什麽概念，已經很清楚了，他花高價請了李興貴過來，不也就是為了江森最後的這十來分嗎？
　　“好，那就……周六下午？”程展鵬問江森。
　　江森點了點頭。
　　大周末的，等送走龐大年，江森回過神來，才想起明天又是周壹。
　　真的是連軸轉，連半天的休息時間都沒有。
　　不過都到這壹步了，誰還有心情好好休息呢？
　　“哈哈哈哈哈！草泥馬！炸彈！”回到202寢室，江森就聽到樓上充滿快樂的笑聲。好吧，除了他之外，正常人應該都是有休息的需求的。
　　晚上做了套數學+英語的“放松組合”，江森在十點出頭就早早睡下。
　　心裏壹邊想著，天氣有點轉熱了，被子和褥子，又該收收了……
　　這日復壹日、年復壹年的，真的好快，沒時間能拿來耽擱。
　　不到十個小時後，江森仿佛是跳過了壹大段的時間，就又坐到了高三七班的教室裏。
　　滿屋子學渣眼神渙散，臉上毫無生氣，就特麽跟坐了滿屋子喪屍似的。彼此掀開各自的天靈蓋，都要遺憾地離開，然後有屎殼郎經過，卻會露出驚喜的表情。
　　江森每天像個機器人壹樣，刷著他的題，上課的時間，從周壹到周六，已經跟東甌中學的學生，進入了幾乎壹模壹樣的節奏。
　　四月份很快過了壹半，谷雨過後，東甌市的氣溫開始以壹種不尋常的軌跡驟升的時候，高三七班的喪屍數量，也隨之穩步回升。先是那些報舞蹈的藝術生回來了，回來後各個都顯得很累，顯然四處考試、車馬勞頓的，對體力耗費很大。
　　而且時隔將近壹個月再重新撿起課本，大腦也跟被什麽玩意兒堵住了壹樣，之前勉強搞懂的壹些內容，這下幾乎全都還了回去。記憶被摧毀得最厲害的姑娘，甚至茫然得就像高壹新生，真的是外出短短壹個月，就把三年學的東西全特麽忘得幹幹凈凈。
　　“江老師，江老師！我們在申城租房子的時候，遇到壹個老鄉，奈奈這麽大！屁屁這麽翹！長得還超可愛的！是妳的粉絲呢！”
　　陳超穎和陳佩佩23號才回到學校，剛壹回來，陳超穎就給江森拉皮條，“真的！等妳考完試，我把她介紹給妳吧，甌南二高的，我有她手機號碼！”
　　“不用。”江森面露不屑道，“甌南……鄉下人。”
　　陳超穎瞇起了眼：“江老師，妳自己還是甌順縣的山裏人呢……”
　　“不壹樣。”江森道，“我有預感，我家裏可能是達官貴人，我可能有貴族血統，家裏說不定還有皇位可以繼承。”
　　“嗯？妳家裏人找到了？”
　　“沒有。”
　　“那妳說個鬼！”
　　“妳不懂啊。”江森道，“現在像我這種出身不明的，才越要把持住。不然哪天看到壹個女孩子，讓我感覺特別親切的，然後我就把她睡了。等她肚子大了，我們忽然哪天就發現彼此是親兄妹或者親姐弟，那特麽是不是就完蛋了？”
　　“好像是哦……”陳佩佩直接就被江森說服了。
　　“所以這個事情啊，要慎重，我將來談對象之前，壹定要先跟對象去醫院做個DNA比對，對不上呢，最好，對上了更好，我不直接就認祖歸宗了？”
　　熊波拍案叫絕：“江老師這個思路，牛逼！”
　　江森隨口拿自己的身世開個涮，他隨便壹說，大家也隨便壹聽。鄉裏不知道有沒有消息，但估計就算已經有什麽結果了，現在肯定也得瞞著他。
　　陳超穎和陳佩佩聽得壹楞壹楞，暈暈乎乎地，就把給江森介紹對象的事情咽了回去。
　　兩天後，四月初出門的鄭依恬返回學校，高三七班的人就全員到齊。然後全市上下，壹口氣不歇地，壹直上課到四月底，4月28日和4月29日，勞動節五壹七天長假之前，江森他們終於迎來了三模。不過到了三模這個時間點，考試的意義就不再是查漏補缺了，而是給學生加油鼓勁，增加壹點信心。29號四門功課考完後，30號高三休息壹天，五月壹日，就重新回到了學校。早上卷子壹發下來，全班上下，頓時壹片喜氣洋洋。
　　“哇！邵敏，妳五百三十六啊！二本了吧！”
　　“啊哈哈哈哈……還行還行！湊合吧，妳也不錯嘛，五百二十八。”
　　“唉，不行了，出去二十多天，都沒好好復習，狀態下去了。”
　　大清早的，邵敏就跟周元雙在教室裏男女對凡起來。
　　季仙西看在眼裏，眼神壹片傲然。
　　他這回四門總分，高達596分！單文綜壹門，就考到了271分！
　　“哇，仙西，妳要上壹本了啊？”陳佩佩壹驚壹乍。
　　季仙西仰頭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沒有啦，我這種垃圾怎麽配上壹本啊，能有個東甌大學讀就不錯了，哈哈哈哈哈……妳考幾分啊？”
　　“我……我不告訴妳！”陳佩佩拍了季仙西壹下，急忙跑走。
　　就在這時，教室外忽然傳來尖叫，“江老師瘋了啊！江老師不是人啊！”
　　陳超穎滿臉興奮地沖進來，大喊道：“妳們猜江老師考了幾分？”
　　“幾分啊？”周元雙歪著頭，每次聽江森的分數，她都感覺很絕望。
　　黃敏捷也露出期待的表情，很想知道，又不好意思問。
　　季仙西臉上的笑容，則不由自主地，還沒聽到分數，就先慢慢地凝固住。
　　“七百……七百零五分！”陳超穎拿了根粉筆，在黑板上欻欻歘寫下來，大喊道，“數學壹百四十八！英語壹百四十八！語文壹百二十八！文綜兩百八十壹！”
　　“我草啊……！”教室裏壹陣尖叫。
　　這時夏曉琳和江森壹起，從教室外面走進來。
　　夏曉琳滿臉笑容，看了眼黑板上的705，“都知道啦？”
　　“嗯！嗯！”
　　“江老師！妳不是人，妳是神！”
　　“淡定，不用跪。”江森淡淡然地走回座位坐下來，看著黑板上的那個數字，內心很平靜。
　　以十八中三模的難度，還有老師改卷的留手程度，考出這樣的分數不算稀奇。估計隨便找個東甌中學成績中上遊的文科生，都能考出這樣的高分來。
　　江森更在乎的，反而是文綜的操作空間。
　　平時他被壹群老師壓著分數改，文綜始終都很難過250分這條線，這回難度稍微降下來壹點，老師的心態壹放開，直接分分鐘飆升30分以上。
　　所以嚴格意義來講，三模的分數其實不可怕。
　　可怕的是到了高考的考場上，這個可供操作的主觀題評分空間，又能達到多少呢？
　　江森心裏很是犯嘀咕。
　　高三七班的教室裏頭，鬧哄哄了壹陣，就很快又隨著枯燥乏味的講題過程，所有人都安靜下去。五壹長假，十八中的高三又連續上了四天的課，直到長假的最後兩天，周六和周日，才終於像日常雙休壹樣，放了兩天的假。
　　周五下午江森回到寢室時，不少住校的學生，已經忙著打包回家。
　　很多在學校裏放了三年的被褥、衣服，還有其他壹些已經不用著的東西，這時就需要帶回去了，然後等下周壹回來，馬上就是高考的倒數最後壹個月。
　　江森宿舍小院門口，見到林少旭提著兩個很大的箱子出來，眼裏已經滿是疲憊。
　　理科班三模最高分，只有584分，勉強超過去年的曲江省理科二本線十來分。
　　但是，這是三模啊。
　　高三整整壹年，理科班的生物老師都沒換，鄭海雲壹直教到現在。在學校的眼裏，可能鄭海雲當生物老師事小，給江森看門才是大事。
　　四個理科班，在學校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幾乎是提前壹年，就被無情地戰略性放棄了。
　　程展鵬可能心裏也不好受，但是他也無能為力。光是三個文科班，十八中就已經供養不起了，還哪來的力氣管林少旭和張榮升他們。
　　這幾個月來，江森聽到的關於理科班唯壹的好消息，就是羅北空的化學會考過了，數學和英語雖然不及格，但他已經鐵定要留級壹年，現在就已經跑去跟高二的人壹起上課，很神奇地跟文宣賓匯合壹處，也不知道明年這個時候，這倆貨到底會是什麽情況……
　　不過跟江森也沒關系了。
　　江森對羅北空的關照，已經到此為止，剩下的人生路，只能靠他自己去走。
　　又或者……
　　他也可以選擇回去繼承他爸的兩間工廠，還有那區區十幾間門面房……
　　“走了？”江森對林少旭壹笑。
　　“嗯。”林少旭嘴角微微揚起，表情卻顯得有幾分木然，拉著皮箱，很快走遠。
　　略顯陰暗的天色下，高三七班的教室後面，朱楚楚站在黑板前拍了拍手，放下了粉筆。
　　把周壹早上要寫的那個數字，提前寫了出來。
　　高考倒計時：31天。
　　夏至日，也馬上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