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度

　　

　　克萊恩按住灰白的墻壁，緩慢坐直了身體，微笑著搖了搖頭：“在填滿我的胃之前，我的大腦抗拒工作。”

　　他這既是真話，也是謊言，因為在成為完整的神話生物前，聖者還是會饑餓，會口渴，但對壹位序列3的半神而言，十天半個月不補充食物和水分也是可以承受的，至於完整的神話生物，進食只是愛好，而非必須。

　　克萊恩想表達的意思是，正式開始逃脫前，他需要將自身的狀態調整到最好。

　　“壹位‘魔術師’的習慣。”阿蒙笑著評價了壹句，“我不負責提供食物，但妳可以自己想辦法解決。”

　　克萊恩看了眼地面的皮制燈籠，想了幾秒，探出右手，往虛空裏抓了壹下。

　　他的前方頓時出現了壹張不高的茶幾，這是道恩。唐泰斯府邸內的物品。

　　昏黃的光芒裏，克萊恩又壹次伸手，進行召喚，從歷史孔隙裏拿出了壹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這盒子裏面裝的是壹整套餐具，包括刀、叉、盤、杯。

　　克萊恩之所以選擇這件事物，是因為單獨召喚不同的餐具無法湊成壹套——他只能在同壹時間維持三個歷史孔隙內的影像。

　　不慌不忙擺好餐具後，克萊恩很有禮貌地側過腦袋，對頭戴尖頂軟帽的阿蒙點了下頭，接著，他才從歷史孔隙裏召喚出了壹塊塗抹有黑胡椒汁的七分熟牛排。

　　它落於瓷盤內，冒著些許熱氣，隨著餐刀的切割，顯露出還有血紅蛋白殘留的壹面。

　　克萊恩叉了壹塊牛肉，塞入口中，只覺質感真實，口感美妙，壹點也不虛假，真切地撫平了他胃部的焦灼。

　　“壹刻鐘內，我不僅不會饑餓，而且還能獲得‘真實’的補充。”吞下那塊牛肉後，克萊恩含笑向阿蒙做起介紹，就像壹個好客的主人，而不是慘遭綁架的可憐非凡者。

　　阿蒙抵了抵水晶雕成的單片眼鏡下緣，微笑點頭道：“我試過，還不錯。

　　“妳狀態調整得很快啊，真的不考慮做我的眷者？”

　　克萊恩又切割下了壹塊牛肉，邊將它叉起，邊像和朋友閑聊般回應道：“妳殺了我吧。”

　　此時此刻，較為頻繁的閃電和無邊無盡的黑暗交替統治著這片大地，周圍光照不到的地方，壹只只眼睛不含任何情感地註視著這裏，尖端暗紅的扭曲荒草跟隨時不時吹過的微風輕輕舞動。

　　而在半坍塌的建築物內，昏黃的光芒為極有藝術感的茶幾和精致的餐具鍍上了溫暖的色彩，煎牛排的香味若有似無地彌漫著，與幾乎沒什麽間隔的外界環境截然相反。

　　克萊恩頂著黑暗深處可怕怪物們的註視，在這荒蕪灰沈，醞釀著極大恐怖的大地之上優雅斯文地享用著美食。

　　吃完牛排，他招來壹小杯產自玫歌莊園的冰酒，壹口喝掉了它。

　　接著，奶油濃湯、香煎鱈魚、豌豆燉嫩羊肉、焗土豆皮和各種葡萄酒依次被召喚出來，進入了克萊恩的肚子。

　　這個過程中，最早吃的牛排已經超過維持時間，憑空消失不見，但克萊恩的胃袋和身體被後續的食物麻痹，並沒有察覺這點。

　　當然，茶幾和餐具有被補充召喚，否則根本維持不到結束。

　　這壹餐的尾聲，克萊恩繼續探手，從虛空裏拿出了壹個杯子，裏面裝了壹球香草冰淇淋。

　　克萊恩隨即用甜品匙壹勺勺挖下那冰淇淋，塞入口中，感受著它的融化和甜美。

　　壹球吃完，他意猶未盡，又從歷史孔隙裏召喚出了壹球。

　　就這樣，克萊恩連續吃了五球不同口味的冰淇淋。

　　當克萊恩第六次探手的時候，坐在他側面的阿蒙忽然笑道：“妳的命運有了不正常的變化，已經足夠幸運。

　　“這就是妳的準備嗎？”

　　克萊恩探出的右手頓時凝固在了半空，瞳孔似乎出現了壹定程度的放大。

　　幾乎是同時，周圍深沈的黑暗中，燈籠光芒無法照到的地方，壹只只奇形怪狀的生物齊齊抽搐，瞬間就變成了克萊恩的秘偶。

　　這壹次，克萊恩壹口氣送出了壹百條“靈之蟲”，希望其中能有幸運兒規避掉阿蒙的竊取。

　　緊接著，茶幾後方，穿黑色呢制大衣沒戴帽子的人影替換成了壹只渾身流膿極為惡心的吸血鬼。

　　那很有藝術感的茶幾和精美的餐具就像摔在了地面的玻璃，壹下裂出無數道縫隙，支離破碎開來。

　　它們飛快回歸了歷史孔隙裏，以免影響克萊恩後續的召喚。

　　下壹秒鐘，那壹百個秘偶連同不知藏到了哪裏的克萊恩本體齊齊探手，往虛空中抓去，用次數來規避阿蒙的幹擾。

　　這壹刻，它們都是“古代學者”。

　　這是源自“詭法師”的能力，是“占蔔家”質變的源泉。

　　當然，每壹個秘偶召喚成功的概率都是獨立的，彼此間不會有什麽影響。

　　此時此刻，克萊恩要召喚的是信使小姐蕾妮特。緹尼科爾在圖鐸遺跡內恢復巔峰狀態時的投影，因為契約和符咒的關系，這是他最容易從歷史孔隙裏召喚出來的天使影像！

　　阿蒙依舊悠閑地坐在原地，單片眼鏡浮現微光地看著壹百零壹個克萊恩同時進行召喚。

　　右手整齊探出，又收了回來，克萊恩和他的壹百個秘偶都沒有成功，未從虛空中拖出蕾妮特。緹尼科爾。

　　這時，阿蒙擡起了右手，也往前方抓了壹下。

　　他手臂微沈，隨意地往後壹拉，半坍塌的建築物外就出現了壹個巨如城堡，身穿陰沈繁復長裙，被藤蔓束縛的布娃娃。

　　“古代邪物”，蕾妮特。緹尼科爾！

　　阿蒙盜走了克萊恩召喚出來的歷史孔隙影像！

　　蕾妮特。緹尼科爾紅色的眼眸內旋即映出了克萊恩壹百個秘偶的身影。

　　無聲無息間，那些或克萊恩模樣或怪物狀態的秘偶身上紛紛騰起微光，變成了頭頂長角的山羊，白乎乎的兔子，以及其他不同的動物。

　　“變形詛咒”！

　　克萊恩的本體早已消失，然後從皮制燈籠騰起的火光裏走了出來。

　　他看了眼那也許能稱為自己的各種各樣動物，突然又坐了下來，呵呵笑道：“餐後散步能有效改善健康情況。”

　　他半點沒提剛才試圖逃脫的事情，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壹樣。

　　阿蒙保持著之前的悠閑姿態，非常配合地含笑點頭道：“我看過不少人類寫的書，裏面確實有這樣的觀點。”

　　說到這裏，祂擡手指了指外面的蕾妮特。緹尼科爾投影：“這就是妳的信使？”

　　這是很容易就被確認的事情，克萊恩沒做隱瞞，“嗯”了壹聲，點了點頭。

　　“可惜啊。”阿蒙上下打量了蕾妮特。緹尼科爾的投影幾眼，嘖嘖搖頭道。

　　克萊恩壹邊感受著胃袋內食物的依次消失，壹邊開口問道：“可惜什麽？”

　　“我應該帶著妳在貝克蘭德多等幾天，那樣壹來，就能等到妳的信使送信給妳，然後，祂就將成為我的信使。”阿蒙推了下右眼的單片眼鏡，笑著說道，“偷走壹個天使級的信使，這很有挑戰性，也很好玩，不是嗎？生活總是需要些樂趣、刺激和期待。”

　　“我也是這麽想的。”克萊恩誠懇地回應了阿蒙的話語。

　　“可惜。”戴尖頂軟帽的阿蒙又搖了搖頭，“‘黑夜’是必須小心的對象，再停留下去，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說話間，這位“時天使”解除了對蕾妮特。緹尼科爾歷史孔隙影像的維持，讓祂消失在了克萊恩的面前。

　　“妳對，女神，似乎很忌憚？”克萊恩偽裝出了“黑夜女神”虔誠信徒的口吻。

　　當然，他其實無需偽裝，他現在還是黑夜的眷者。

　　阿蒙的目光移向了半坍塌建築物內的皮制燈籠，看著那昏黃的光芒道：“我無法從隱秘中竊取到想知道的事情，解讀不出祂還會有什麽布置，真正的關鍵點在哪裏。”

　　對壹位“偷盜者”途徑的天使之王來說，這就有足夠的理由忌憚了。

　　趁阿蒙回答這個問題的機會，克萊恩突然在心裏用巨人語誦念起“黑夜女神”的尊名：“您是比星空更崇高，比永恒更久遠的黑夜女神……”

　　他剛念出這麽壹句，念頭就遺失了，若非之前就有類似的打算，差點不知道自己做了這樣的嘗試。

　　阿蒙轉頭看向他，笑了笑道：

　　“妳是想試探我竊走妳的念頭和話語後，是否會在內心重復壹遍？

　　“只要成為了序列4的‘寄生者’，就能控制住偷來的東西，讓它們在合適的時候呈現。”

　　“這樣啊。”克萊恩輕輕頷首道，“謝謝。”

　　說話的同時，克萊恩在內心飛快總結起剛才逃脫行動的經驗和教訓：因為契約的存在和隸屬關系，我認識的所有天使裏，召喚信使小姐是最容易成功的；從過去的威爾手上召喚冰淇淋，能與代表命運的祂建立起微妙的聯系，得到幸運的恩眷，嗯，每壹球冰淇淋都能代表壹部分幸運……我原本是打算以召喚冰淇淋為遮掩，秘密召喚“命運之蛇”的；之後召喚必須先做壹定的幹擾，否則阿蒙是能直接竊取走我召喚出來的歷史孔隙影像的，費了那麽大的力氣反而給祂送了壹個幫手……

　　就在克萊恩思緒電轉間，阿蒙指了指遭遇“變形詛咒”的那堆動物，露出略有點惡劣的笑容道：“妳不是擔心神棄之地沒有合適的食物嗎？現在有了，只要不解除詛咒，它們就是真正的動物。”

　　……克萊恩楞了壹下，猛然望向了那些山羊和白兔們。

　　隨著他意念的驅使，那些動物的視線同時投向了他。

　　在某種意義上，這都是克萊恩自己，畢竟它們是“靈之蟲”與怪物結合後遭遇詛咒變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