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上崗（下）

　　耿江嶽壹言不發，默默地跟王琪並排行走，並刻意稍微領先半步，走過喧鬧的壹樓窗口區。
　　對於人性之惡，耿江嶽是從小就了解過的。
　　生活在北城的超級大樓裏，低端的骯臟事，他聽過不少，見過不少，也遇過不少。
　　不過在同齡人身上碰到，今天卻是頭壹回。
　　因為他向來就不怎麽跟同齡人打交道，從根源上，就規避了被惡心的可能。
　　如果說前些天紀曉克的故意裝逼，讓耿江嶽感覺有點不爽，直接懟回去就算了——無非是壹個以為自己“富貴”了，必須在以前的全班第壹名面前炫耀壹下，而耿江嶽則出於保護自尊，不給對方機會。說到底，其實就是壹件屁大的事兒，談不上什麽罪過。所以這也是耿江嶽在紀曉克陷入險境時，肯伸手救他的原因。
　　但今天，王琪的舉動，就有點挑戰耿江嶽的底線了。
　　這個家夥，當著那麽多人的面揭他的短，只為圖個樂，要麽就是蠢，要麽就是壞，要麽就是又蠢又壞，而以上三種人，很不巧都不在耿江嶽的包容範圍之內。
　　事實上作為壹個高考分數能超過全校第二名足足百來分的人，耿江嶽的內心壹直就是極其驕傲且自大的，沒有過於猖狂地表現出來，壹來是客觀上沒那麽環境和刺激條件，二來是主觀上沒那個心情，三來是理智上覺得沒那個必要。
　　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對蠢貨就沒有歧視之心。
　　尤其現在，這個蠢貨居然還是他的戰友……
　　在以命相搏的戰場上，這豈不是壹件非常令人毛骨悚然的機會？
　　天曉得自己什麽時候，會不會就被他有意或者無意地害死？
　　耿江嶽在壹樓曲折復雜的通道裏，不緊不慢地走著，心裏頭壹邊記憶路線，壹邊全方位地重新對王琪做了定位和評估。
　　現實世界，畢竟不是遊戲世界。特別是進入體制內，撕破臉也得等時機。
　　而在時機來臨之前，小孩子脾氣是萬萬耍不得的。
　　哪怕剛才王琪的做法令他很不愉快，可想來在上級眼裏，這頂多也就是壹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如果自己因此就跟王琪鬧翻，天曉得上頭會怎麽處理。
　　王琪這貨，再怎麽說也是個兵二代啊……
　　而自己的靠山王曜京和夢夢呢？
　　壹個少尉，壹個中士，就算再加壹個夢標，真要出點事，他們又能有什麽能量？
　　三個基層軍官而已。
　　到頭來，所有壹切的後果，還是得靠自己來承擔。
　　耿江嶽想到這裏，壹直黑著的臉，終於擠出了微笑。
　　王琪這個逼，自己暫時是搞不過他的。
　　等以後強大了，如果這貨還敢對自己做什麽小動作，到時候就壹次性搞死好了……
　　心裏打定主意，耿江嶽突然對排骨道：“排骨，我晚飯還沒吃，幫我去小賣部買點零食吧。哦，對了，先把那三百塊錢還妳。”
　　說著話，在腕表上操作了兩下，轉給排骨310塊錢。
　　排骨的腕表滴滴壹響，收到轉賬壹看，不由露出了笑臉，多出的十塊錢，自然就意味著他不用自己掏腰包給耿江嶽買晚飯。
　　想不到小耿這個人雖然上崗第壹天就到處收保護費，可骨子裏居然是個好領導啊……
　　排骨感動地想著，很利索地問道：“妳想吃什麽？”
　　耿江嶽道：“買只燒星吧。”
　　王琪聞言壹楞：“燒什麽？”
　　但從小在北城長大的排骨，卻瞬間秒懂。
　　在《幻鄉》的遊戲世界裏，有些字眼是不能被壹起說出來的，比方個別家禽後面，就不能帶吧字。因此久而久之，遊戲玩家們就針對這些很傻逼的規定，發展出了壹套自己的語言。
　　比方說“星吧”，“黑星總會到來的”，“江星道路局”，諸如此類，非常好用，用過都說好——直到前幾年，星字也被屏蔽，最近《幻鄉》的遊戲裏，又開始流行“腥”字。
　　網監辦公室下面的文明用語科，已經為此罵娘了好久。
　　排骨掉頭就跑。
　　幾分鐘後，等耿江嶽和王琪來到大樓深處的監控室，王琪已經纏著耿江嶽，說出“星吧的秘密”。監控室白天沒人，連個交接班的都沒有。
　　兩人掃描瞳孔，開門進屋。王琪壹進門就哈哈大笑：“我草，北城的那群逼，真是特麽的有創意啊！這種東西都能發明出來！星吧，星吧，哈哈哈哈……”
　　耿江嶽臉上掛著淡淡的笑，環顧四周。
　　正如排骨所說，監控室裏的玄符數量很多。不但天花板上貼滿，連地板的透明玻璃下面也全都是。監控室的三面墻上，是這年頭已經很少見的巨大液晶屏幕。操作臺倒是很清爽，只有不多的13個按鍵。此外就是，還有壹個面向全樓的廣播設備。
　　“這東西怎麽用的？”耿江嶽愛崗敬業，不懂就問。
　　王琪卻擺著手，上氣不接下氣地喘道：“等下，等下，媽的，我先緩壹緩。妳坐壹下，我出去買個宵夜，壹會兒就回來。”笑嘻嘻說著，就要往外頭去。
　　耿江嶽卻立馬攔住王琪的去路，擋在門口道：“妳現在出去，這裏的設備我又不會用，萬壹妳不在的這點時間出了事情，那責任算誰的？”
　　王琪先是壹楞，接著疑惑盯著耿江嶽看了幾秒，見耿江嶽不是開玩笑，不禁又煩躁地抱怨起來：“誒，怎麽妳壹來就這麽麻煩啊！我跟排骨兩個人兩個人在這裏的時候都好好的，哪有那麽多事情不事情的？”
　　耿江嶽淡淡反問：“那前幾天停電呢？”
　　“停電……那停電不是連監控壹起停了嘛！”王琪跳著腳，又突然話鋒壹轉，邏輯很跑偏地責怪道，“哎！都是妳！剛才半路讓排骨去買什麽晚飯！這裏只有我跟排骨的時候，我們都是到這裏打了卡才出去買東西的，我幹活的節奏都讓妳搞亂了！”
　　耿江嶽終歸還是年紀不大，忍耐力有限，見王琪還在胡攪蠻纏，耐心不由得又被消耗掉幾分，他微微拉下了臉，不再跟傻逼假客氣，雙眼盯著王琪，表情也嚴肅了起來：“王琪上等兵，我現在是在以長官的身份命令妳，告訴我這些按鍵怎麽用，聽不懂我的話嗎？”
　　王琪被耿江嶽盯得有點發毛，慫慫地躲開耿江嶽的視線，轉過身又立馬翻起白眼，滿嘴不服地叨咕：“我草，瘠薄大點官兒……老子真是服了妳！我滄海老大都大尉了，從來都不會說什麽我命令妳。行行行！耿江嶽下士！長官！領導！我特麽遵命好不好？真是的……什麽人吶……”
　　說著氣呼呼地走到操作臺旁，重重壹拍某個按鍵，三面巨大的屏幕隨之亮起。
　　“過來過來！弄給妳看！這東西我都要學壹個星期才能學會，搞得好像現在教了妳，妳馬上就能學會壹樣……”王琪低著頭不看耿江嶽，嘴裏猶嘟嘟囔囔個不停。
　　耿江嶽忍著不還嘴，心裏暗暗提醒自己，這傻逼暫時還有點利用價值，強行控制著的自己情緒，走到王琪身旁，按自己的節奏問道：“開關是哪個？”
　　“明顯是這個嘛！這還用問？”王琪暴躁地啪壹下拍在壹個紅色按鈕上。
　　剛剛亮起來的三面屏幕，壹下又閃退變暗。
　　也不知道如果今天機器被弄壞了，到底要算誰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