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門下何人

　　蔔羲懷文自然是不會耽誤時間的，冷七前腳走出院門，蔔羲懷文後腳就跟上來，從冷七口中得了地址，蔔羲懷文就轉身走了。
　　桃夭跟出來，又被冷七壹眼瞪了回去。
　　片刻，冷七才想起了什麽，喊還未走遠的蔔羲懷文：“蔔曦家的，妳還認路嗎？”
　　蔔羲懷文步子不停，只背著身輕輕拱了拱手，表示謝過了，身影就漸漸的消失在夜間的小路上。
　　蔔羲懷文從未如此的急切過，正如他所說，有些事情，重過他蔔曦家的生死。
　　而冷七給他的地址在老照壁，壹個野味兒店。
　　蔔羲懷文自然是曉得這條老街的，自打康熙爺起，大清國的《長沙縣城圖》便有‘老照壁’這個街名，此處曾為明吉藩四將軍府前照壁所在地，大概也是因此，才有了老照壁這街名。
　　民國時，這條街茶館遍布，極其繁華，是個打探小道消息的最好地方，到了後來，80年代，這兒不知為何就成了野味兒壹條街，直到十幾年後，被拆建成時代購物中心，這條街所有的過往，也只存在於文字和壹些人的記憶了。
　　當然，民國以及之後的事兒，蔔羲懷文是不知道的，他之所以對這條街如此記憶猶新，完全是因為，在雍正爺年間，民間屍患鬧得最厲害的時候，有個叫蔔曦辰砂的江湖行腳騙子在這兒騙走了壹位窮酸書生模樣的人所有盤纏，而後，他的通緝令就貼滿了湖廣官道，被騙的那位，原來是個新晉的知縣老爺。
　　“該死的，最記仇的，還是文人！”蔔羲懷文唾了口唾沫，呸的壹聲罵出聲，口裏在罵，而嘴角卻情不自禁的掛著笑，這樣的笑容，他許久未曾有了。
　　人就是這樣，壹旦念起舊來，就像掉進了壹張大網，再也掙紮不出來。
　　而走了壹圈之後，蔔羲懷文就漸漸的落寞下來了，他所熟識的，也只剩壹個街名了。
　　但，靠著路上的指示牌，他到底還是找到了的，進了街口，撲鼻而來的就是壹股很淡卻很奇怪的味兒，像是各種不經處理的毛皮堆久了散發的那股子臭味兒。
　　拐進了壹條巷子，才看見裏邊兒有些影影綽綽的人，正壹箱壹箱的往皮卡上裝東西，走近了，蔔羲懷文才發現，都是些兔子大小的畜生皮毛。
　　蔔羲懷文沒多看，這輛皮卡的街對面，就是家野味店，這個點兒還能亮著昏暗燈火的，也就剩這壹家了。
　　看到蔔羲懷文順著虛掩的店門二話不說就要直接沖進去，外面往皮卡上裝皮子的那些人忽的嘩啦啦圍上來。
　　蔔羲懷文不動了，原來是腰間被什麽東西頂上了，刺的腰部有些痛，這時候，蔔羲懷文冷笑壹聲：“最好把妳那破銅爛鐵給我收起來，蛙二爺在哪兒？”
　　如此大口氣的話，並未威懾到這些人，脖子上反而又明晃晃的架了壹把雪亮的刀子，還有壹股子畜生的騷味兒。
　　不知道是出於謹慎還是怎麽，身後拿刀子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人忽的壓低了嗓子：“既然識得二爺，敢問掌櫃的從哪裏來？端的哪碗飯？”
　　蔔羲懷文輕笑壹聲：“吃隔念的！”
　　話語剛落，蔔羲懷文就感覺到脖子裏短刀明顯的松緩了不少。
　　身後那人松了口氣，道：“原來是排琴，當妳是個鷹爪孫。”
　　這些常人聽起來不明門道的話，都是江湖八大門中，跑江湖的切口，他們問蔔羲懷文是幹什麽的，蔔羲懷文回答說自己是跑江湖吃江湖飯的，最後那些人略微放松了警惕，說，原來是江湖上的兄弟，還以為是辦案的便衣。
　　這些黑話，對於蔔羲懷文來說，自然沒什麽難度，江湖上素來講究“寧舍壹錠金，不教壹句春。”意思是寧可贈妳壹錠金子，也不教妳壹句江湖切口，在過去，這樣的切口，都是由師父帶徒弟壹句壹句教出來的。
　　可同時，蔔羲懷文又覺得奇怪，既然通了話，就該把刀子放下才是，再不濟，江湖上的兄弟來了自己地盤，也要招待壹番聊表心意的。
　　那人卻仍舊執著刀子，問蔔羲懷文：“找二爺何事？”
　　“救命！”
　　“救誰的命？”那人繼續不依不饒。
　　可下壹刻，蔔羲懷文就翻身，單手鉗子壹樣卡住了那人的手腕，微微壹拽，就把那人整個翻了過來，又三兩腳踹飛了其余的人，蔔羲懷文才悶聲罵了句：“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個時候，木質二樓的窗影旁，有人影晃動，接著就夾雜著劇烈的咳嗽聲，有氣無力的喊：“遠來是客，上來坐坐吧，石頭兒，給貴客備酒！”
　　倒在地上的人中便有人恭恭敬敬應了壹聲，翻身起來，鉆進了屋裏。
　　蔔羲懷文踩著樓梯，到了二樓的口子，就微微皺了眉頭，這個時候的天兒算不上太熱，可絕不至於冷到門口吊毯子。
　　進了屋，就是撲鼻而來的香火氣，中間還有壹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屋內光線昏暗，烏煙瘴氣，好大功夫，蔔羲懷文才看清楚了屋內的情形。
　　蔔羲懷文下輕輕掩了口鼻，徑直走到擺著香爐的香案旁，雙手撚起了桌角白底黑邊兒的瓷碗，裏面還殘留著淡淡的暗紅色血跡，只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就把碗重新放回原處，意味不明的說：“還好，是雞冠子血，若是人血，妳也沒活著的必要了！”
　　坐在床榻上的人支著身子靠在床頭，壹雙眼珠子，皺縮的已經看不見瞳孔，眼仁渾濁的像兩顆泡發了的黃豆，那雙眼珠子陰冷的斜了壹眼蔔羲懷文，嘿的笑道：“後生，妳倒有些門道，二爺我雖這副德性，可妳不遞拜帖登門，這不合江湖上的規矩，今兒個妳要說不出個壹二三來，二爺雖不堪，可在老長沙城，還是有點兒手段的！”
　　蔔羲懷文似乎沒聽見壹樣，自顧自掐斷了那香爐上燃著的香火，這個時候，床上那雙渾黃的眼珠子就猛的冷了下來，泛著寒光，直勾勾的盯著蔔羲懷文：“小子，妳可知道，上門斷人香火，如同砸了人家的鍋底，這可是大忌！”
　　說罷，又是壹陣咳嗽。
　　蔔羲懷文依舊不理，又自床下扯出七個用銅燭臺鍛打在壹起的燈盞，吹滅了：“七星燈續命？如此傷陰德悖天理的事情，於妳只是飲鳩止渴！”
　　床上的二爺臉上本就不多的血氣，便在這壹瞬間快速的消去，臉色變的青暗，並吐了壹口腥臭無比的血在床頭腳的痰盂裏。
　　屋外有人進來利索的換了壹個幹凈的痰盂，出去之後便傳來了幹嘔聲。
　　屋內的蔔羲懷文卻毫無反應，似乎這股濃烈的腥臭味並不存在壹樣
　　“常言道，江湖壹把傘，許吃不許攢，身懷手段，有口飯吃就可以了，可若是拿這些手段謀財謀權，天理難饒！”
　　蔔羲懷文說著，扯了壹把竹椅，順勢坐下。
　　“嘿，二爺我壹大把年紀，輪得到妳個黃毛後生來教我江湖的規矩？”床上的二爺冷笑，繼續說，“妳今日若不拿個章程，今夜這酒，權當妳的斷頭酒了，二爺壹輩子還沒沾過人血，怎的，到老，妳要送上門來給爺開開葷？”
　　蔔羲懷文猛的捉住二爺裹在被子裏的胳膊，順勢掀翻了被子。
　　二爺大怒，江湖上的人，越是到老便越是在意臉面，可這個不知底細的年輕人自打進門，就沒有在他跟前表現出過壹點敬意，可喝罵聲還沒說出口，二爺臉上的憤怒就變成了驚恐，最後變成壹股難言的神色。
　　因為蔔羲懷文撩開他的胳膊，解開了胳膊上已經血漬浸的烏黑的黃布，裏面，赫然是兩個觸目驚心的牙孔，那牙孔周圍，如幹在飯鍋裏的鍋巴壹樣，青黑色的死皮高高的翹起，卻不見有血漬，只有烏黑粘稠的膿水，不時的滲出來，明晃晃的泛著油光。
　　於是，屋裏的腥臭味兒，更加的刺鼻了。
　　蔔羲懷文吸了吸鼻子，語氣復雜：“體魄上的鎮屍紋，已經被屍氣沁的七零八散了吧？”
　　二爺的眼眶便猛的紅了，手掌死死的箍著蔔羲懷文，顫聲道：“小兄弟，小兄弟，妳可是冷老板找來的人？”
　　蔔羲懷文不悅的冷哼，雙手捏指，順著二爺枯守的身板五臟六腑的位置走了壹圈，也就是這時，二爺身上，便漸漸的湧出滿身蛛網壹樣的淡紅色紋路出來，可那些紋路，卻顯得毫無靈氣，有表無神。
　　送酒的人來了，被二爺斥聲罵著滾了出去。
　　蔔羲懷文卻把酒搶了過來，壹口飲去過半，屏住氣回味良久，長長的吐出壹口氣。
　　二爺掙紮著，依然亂了分寸，全無壹個這般年紀該有的穩重：“不對，妳到底是誰？這鎮屍紋，外人不可能如此輕而易舉的催發出來，更何況，我身上的鎮屍紋，早已崩潰，妳為何能如此輕易的完整復原出來……”
　　“妳是哪家的？”蔔羲懷文問。
　　二爺全然不顧自己的身子，身子劇烈顫抖：“妳到底是何人……”
　　“回我的話，妳到底是我門下哪壹旁支？”
　　“敢問，閣下……尊姓大名？”二爺再次問，壹字壹頓。
　　蔔羲懷文撩撩衣袍，閉目品味著含在嘴裏的酒香，回味良久，不舍的咽下去，直到辛辣的酒勁兒刺的喉嚨發幹，才聲音嘶啞，說：“蔔曦辰砂！”
　　哐當！
　　死壹般的寂靜之後，二爺痛哭壹聲，不知悲喜，從床上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