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蔔曦家的目的
鬼撒沙 by 冷七棺材鋪
2019-6-20 18:47
倘若沒有那只黑毛烏鴉飛進屋裏的話,後面的事情是決計不會發生的。
烏鴉叫的極為難聽,被惜塵憤怒的趕出去的時候,還不忘留下壹地尾毛。
烏鴉喜啄腐肉,惜塵知道,這扁毛畜生是被蕭老頭身上的那股子死人的氣味兒吸引過來的。
小道姑被吵醒了,揉著眼迷迷糊糊的下床拽著惜塵的手掌心喊餓,迷糊過來了,小道姑抿了嘴,很自覺的喝碗涼水,又爬床上去了。
見惜塵在看自己,小道姑揪著自己的道鬢,有些心虛的看惜塵:“師兄,我不餓,這不是咱家,睡著了就忘了!”
惜塵把小道姑又抱下來,聲音發澀:“妳不餓,師父也該餓了!”
小道姑緊緊的跟在後面,小心翼翼的說:“那我就吃壹小點兒,師父不會怪我的!”
惜塵又笑了,卻笑的有些苦,蕭老頭進不了食,只能拿米磨成粉,加些糖順著蕭老頭嘴角往裏面滴,能進胃裏多少,全靠天意。
下了木樓,諾大的寨子裏顯得很清冷,沒有多少人,只有祠堂方向高高的飄著黃紙糊成的燈籠,燈籠上以紅砂寫著壹個“尤”字,苗人認蚩尤為祖,當年九黎巫部以蚩尤為首,敗於黃帝,三苗時代,又被大禹征討後,苗人壹部分融於華夏,壹部分從黃河流域、長江中下遊徙至雲、貴、湘等深山苗嶺,所以惜塵看到蔔曦家寨子裏掛這樣的燈籠,並不感到奇怪。
只是,惜塵有些為難,通常來說,但凡非緊要時候,寨子裏尋常是不會布置如此大的儀式的。
民俗性根深蒂固的苗寨,這個時候是不可能允許外族人靠近的,能接納他這樣的外人進寨子,已經是天大的情分了。
惜塵只是想過去討要些糯米,給小道姑和師父熬了,猶豫了很久,惜塵還是遠遠的跟著壹個抱著幹稻草的人影過去了,到了離祠堂百米,惜塵就讓小道姑在原地等著自己,畢竟,小道姑終為女童。
並未看見老族長,惜塵第壹眼看見的,就是地上桃木劍刺進土地圍起來的蓮蓬壹般的牢籠。
壹旁戲臺上有人扔下壹捆紅繩,眾人將紅繩繞劍陣鋪開,惜塵眉頭皺了皺就又重新舒展開來,這分明是八卦金燈陣法,這些趕屍壹脈的人,舉手投足間,竟處處可以窺見奇門遁甲的痕跡。
有人提著壹只割斷脖子的公雞,淅淅瀝瀝的在往往桃木劍上淋血,粘稠的血跡順著劍身扯出壹條紅線。
人群都在各忙各的,惜塵只能原地看著,苗人多不出世,說話也直,等到有人發現了惜塵,就很不客氣的圍上來,話裏話外透著不滿:“前天才救了個接煞人的雜種,今天蔔曦老族長就又放了妳個外人進來,還封鎖寨子,不準外人出入,我看訂的規矩就像個屁壹樣!”
聽了這話,惜塵就知道,說話的這人應當不是這寨子的人,很大可能是趕屍壹脈來此的旁支。
戲臺上青布道袍打扮的男人跳下來,扯過那人的衣領子甩到壹邊。
那人怒罵道:“蔔曦紹禮,妳還別跟我動手動腳的,老爺子口口聲聲說,咱們趕屍壹脈老祖有返世之象,我等才大老遠應召而來的,這多少日子了?女人生孩子也該有個動靜了吧?鬧哪出啊?烽火戲諸侯?”
蔔曦紹禮臉色很難看,掃了那人壹眼就說:“往上數個三輩,妳敢說出這話?接煞人余孽百年未出,為何偏偏如今出現在我等面前?油盡燈枯,人死魂滅,如若我蔔曦家祖沒有返世之兆,那祠堂中家祖魂燈枯燈復燃如何解釋?古時,我等趕屍人晝伏夜出,日夜與死屍相伴,處處兇險,甚至身死異鄉,化為枯骨,族人猶自未知。為此,我祖辰砂驚才絕艷,以人三魂為印,為趕屍人傳下刻制魂燈之法,三魂聚則燈長明,散則燈滅,妳是在質疑我蔔曦家,還是在質疑妳我共同維護了數百年的傳承?”
那人泱泱的低下頭,好半晌才說:“我只是不信,不信死了幾百年的人,還能返回世間!紹禮,妳我年紀相當,趕屍壹事,多少也經歷過壹二,自然心無疑慮,而妳蔔曦家隱於深山,尚能勉強保持完整,可我等身在俗世之人,子孫分割分化,又加上時勢動亂,長輩以及他們留下來的東西都多被禍害,我等茍活於世,十數年不曾碰過桃劍符紙,至今也差不多只剩了些中看不中用的假把式,偶爾向子孫口驤傳授,他們也只當故事來聽,世道變了!多年前,由於我等玄門中人多遭無妄之災,之後民間再生屍禍,玄門中人有能力鎮壓者竟萬中無壹二,即便鎮壓,折損也異常嚴重,我聽聞,就是為此事,當年棺門劉元青曾向官家進言,推行火葬防範於未然!而今,世間已有安定之勢,我等傳承已無用武之地,何苦還如此強求?逆勢而為?”
蔔曦紹禮臉色緩了下來,低聲說:“我很清楚妳們為何如此不情願來我蔔曦家的寨子,昔年,晚清腐敗,民不聊生,屍橫於野,我趕屍壹脈才得以輝煌,而被俗世所知,可,我等趕屍人冒死行走,日夜與陰晦死人相伴,所為的不正是維持天下壹個安定,即便被世人所排斥,我等也從不辯解。可是,妳要知道既然我等的輝煌是從世人的疾苦中而來,那麽我們的沒落,就沒有什麽可惋惜的,正如妳所說,倘若子孫晚輩樂業安居,即便不知傳承,也未嘗不是好事!多少年了,我蔔曦家再壹次召妳們來寨子,絕不是為了打擾諸位的安定日子!”
那人面色肅然,拱手俯首長揖,與此同時,其後多半人都肅然行禮,有些年紀略長的顫聲開口道:“蔔曦家大義!”
蔔曦紹禮苦笑,笑的有些悲愴:“老夥計們啊,妳們萬萬莫要有怨言,我蔔曦家從不做壞人安生之事,倘若事不關爾等老夥計,刀山火海,我蔔曦家在壹天,蔔曦家的子侄存世壹個,蔔曦家就斷斷不會將無關禍事牽連到諸位身上!”
那些行禮的人猛的擡起頭,驚駭的看著蔔曦紹禮。
蔔曦紹禮從懷裏摸出壹塊巴掌大小的木頭,扔到諸位面前。
有人驚呼:“雷擊木,天雷?大兇存世,天雷當現,這……”
蔔曦紹禮道:“此雷擊木,乃我小女蔔希自北帶回,家祖辰砂曾言,龍從雲虎從風,鬼祟藏於陰寒中,天雷起屍兇。還有,前不久,陽判筆壹事沸沸揚揚,蔔曦家遣懷文我兒去壹探虛實,諸位真覺得我趕屍壹脈狂妄到要貪圖此筆麽?”
眾人相顧不語,惜塵面色驚駭。
蔔羲紹禮譏聲冷笑道:“世人何其愚昧,我玄門中,無壹門無壹派無壹不是呈衰退之勢,世間怎麽就好端端的在這時候又是陰判筆,又是陽判筆,那十二祖巫風波過後,苗嶺又少了多少巫寨?世間少了多少玄門?爾等又可知,我蔔曦家,為何在很多年前江山未定之時就開始勒令諸位收攏,連我蔔曦家也隱於深山?”
眾人又是茫然,而接下來蔔曦紹禮的話,卻讓每壹個人自此之後惶惶不可終日。
蔔曦紹禮道:“我祖辰砂曾得壹老道相告,言命有回光返照,世有假死還生,道有假生還死,陰陽筆落,玄門始斷絕。這些話,起初我族中長輩並不在意,可自七十年前那壹日我曾祖親眼見到孔丘像被眾人推到之後,就回山閉門不出數日,之後我蔔曦家勸告諸位家族,苗嶺之大,可安萬家,可當時,諸位的長輩,不願枯居於深山,以大隱於市反駁,此後如何?倭寇犯邊,戰亂連綿數十年,今,不管我祖辰砂是否真的返世,召諸位來,都不是為了重振我趕屍傳承,只想協同諸位共度難關,存我族人香火……”
182章 鬼火
章彥踩著壹葉烏篷船,半蹲在船頭,手裏從船舷掛著的布袋裏抓了壹把麥黃色的婆婆酥,往嘴裏咬了半顆,滿嘴的芝麻甜香沁的腮幫子痙攣,章彥就毫不猶豫的隨手灑進了江水裏。
曾經,長江水每逢流經此段就會變的異常渾濁。
而由於打井至深時地下湧出的水呈黃色,又加上人死後埋於地下,所以民間常常認為,黃水通陰陽,即能養活人,也能引渡鬼魂至地下死亡之地。
撐船的土家族男人十分不理解章彥為何如此的作賤糧食,卻也不好搭話,只能惋惜的看著水面爭食的魚壹點點的把點心啄了去。
按照撐船的土家男人所說,這片江水,常年青綠,除非是在下雨的時候,才會變的渾黃。
章彥只是敷衍的應了壹聲,遠遠的看著苗嶺的方向,就吩咐把船靠岸。
土家男人自然沒話說,這個身形枯槁,相貌不討喜的客人在自家住了兩晚,就挑在這個時候,讓自己把他送到這兒,日落而出,夜深方至。
土家男人並未埋怨客人的無理要求,只是很奇怪,這條水路,客人反倒顯得比自己還要熟悉。
下船的時候,章彥只帶走了隨身的東西,撐船的土家男人好心的提醒章彥有東西落下了,章彥也不停下。
土家男人只好作罷,那布袋裏裝滿了客人路過江邊古鎮時買的東西,糕點小吃,買了很多,可這客人也不知嘴刁還是如何,壹路只見咬了半塊點心。剩下的大部分都在魚肚子裏。
糧食很金貴,沒得到理會,土家男人看了看天色,就調轉了船頭,此時回去,還能在天亮時趕回家裏。
章彥並未走遠,他只是花了些個時間,以黃紙折了七只巴掌大小的紙船,人渡河需船,鬼也是。
咬破了手指,章彥小心翼翼的想用血漬在紙船底各寫壹個“冥”字,但無奈那枯枝壹樣的指節已經擠不出足夠的血液出來。
章彥知道,他的身子還會繼續的枯敗下去,到有壹天,形如枯木,那他便再也吃不進這人世間的美食了。
僅有的壹只紙船放在江面的時候,倒映在江水裏的月影就變得斑駁起來,自船底,漸漸有墨壹樣的紅暈開始擴散。
撐著船還未走太遠的土家男人從船艙裏隨手扯了件衣裳穿上,撐船很費力氣,滿身的汗,血管裏火燒壹樣,卻偏偏脊梁上像貼了壹塊冰。
回過頭時,土家男人兩腿就有些軟了,身後滿江綠瑩瑩的鬼火,孔明燈壹樣漫無目的遊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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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嶺,曾壹度代表了貴州,這條位於湖南西部長達二百公裏的山脈,幾乎隱藏著湘西所有的神秘。
每逢夏至,氣候和雨水都達到了蟲類所生存的最佳狀態,這個時候,對於蠱寨的姑娘家們來說,是最為鄭重且莊嚴神聖的時節。
洛家蠱寨的姑娘們,在年滿十二歲的這壹年初夏,就可以出來尋找適合自己的昆蟲幼蟲作為本命蠱的蠱種,十八歲之後嫁了人,這壹輩子可能就再無擁有本命蠱的機會了。
為何是十二歲,相傳,是源於古時雪嶺山脈的壹個神秘部落。
世間蠱有很多種,洛家蠱寨的姑娘們是決計不會養毒蠱的,她們甚至是痛恨那種把毒蟲養在封閉容器裏彼此吞噬的惡毒養蠱方式的。
洛家蠱寨的蠱女,得了本命蠱,便有了習蠱術的資格,這樣的姑娘家,在寨子裏以及整個苗嶺,都是很有地位的。
尋蠱種不能白天尋,白天見不到幼蟲,長大的昆蟲不是太醜就是太臭,姑娘家們不喜歡,比如蟬和蠶,大概也是因為如此,壹代代傳下來,洛家蠱寨的姑娘家,夜晚的視力會顯得格外的好。
不需要手電筒,也不需要挑燈籠,帶上爹娘打好的糯米糕撒上糖霜,洛家蠱寨的姑娘家們就可以在苗嶺裏過壹晚上,自然,還是要有壹個長輩壹同陪著的,以防萬壹。
很少有姑娘家能在十二歲的這壹年就能壹次性尋找到適合自己的本命蠱的,洛歸荑知道,到了十七歲的年紀還未找到適合自己的蠱種,再想把寨子裏的蠱術學好,已經沒有太大的可能了,同自己壹般大的姐妹們很多已經放棄了受這份罪,歸荑姑娘不甘心,至少,得了本命蠱,蠱術且不說,至少本命蠱會守護著自己有個平安無病的身子,容顏也老的慢些。
歸,通假字饋,荑,初生的茅草,古有贈白茅草以示愛戀,爹娘給自己取名歸荑,取於詩經《靜女》,就是希望自己做個文靜的姑娘長大了嫁個好郎君。
歸荑也確實如自己爹娘所願,只是性子還是少不了苗家姑娘骨子的執拗。
好月,微風,寨子裏特制的香包掛在身上,蚊蠅也不敢來騷擾。
歸荑姑娘指尖挑著壹只肥碩的幼蟲,有些歡喜的給同來的長輩看:“阿婆,這個怎樣?”
洛英向來是和藹的,從不會去責備什麽,看了壹眼那肥碩的蟲子,就讓歸荑帶著比自己年紀小的妹妹們換個地方。
歸荑姑娘不明白,卻依舊聽話的棄掉了,安靜的攙起洛英:“阿婆,您都這麽大了,為什麽不讓寨子裏的姐姐們陪我們下來呢,您好好歇著才是!”
洛英眼底閃過壹抹哀色,並不回答,只是指著被歸荑姑娘丟掉的那蠱種說:“那是屍蟲,練屍蠱用的,能長這麽大,應該吸收了不少屍氣,這附近啊,多不是什麽好地方!”
歸荑姑娘臉色有些白,喪喪的說:“我怕是和本命蠱沒有緣分啦,真羨慕那些在十二歲就能找到本命蠱的姐妹!”
洛英嘆口氣:“不比以前了,現在能做本命蠱的蠱種,越來越難尋了,況且,得了本命蠱,與本命蠱相融的過程,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況且,有了本命蠱,固然能守護妳有個好身子,可是啊,從此也就與本命蠱不能割舍了,本命蠱離體,就仿佛被抽走了精氣神,變得很虛弱,而且人蠱壹體同命,人死蠱消,蠱消人亡,咱們寨子裏啊,也只有壹個丫頭在很早就得到了與自己異常契合的本命蠱,契合度越高,人蠱越是難以割舍分離。”
歸荑姑娘自動過濾了洛英後面的話,羨慕的說:“阿婆,我知道,妳說的是洛離姐姐,真好!當初她是怎麽找到本命蠱的?”
洛英沈默了會,眼中也浮現了壹抹疑惑茫然和遺憾:“小離的本命蠱,是雪蟲,是當初本命蠱自己找向她的,這雪蟲啊,活人命,喚生魂,可阿婆至今也只見過這壹次,這種蠱蟲只在雪嶺有,咱們這兒從不曾出現過……”
歸荑姑娘吹響了手腕上鶯啼聲壹般的哨子,喚回四散的姐妹們去另壹片山林子。
可就是這個時候,有小姑娘大哭著跑過來扯住洛英的袖子,直說外面的江河上,有壹大群鬼火飄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