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平妖傳 by 羅貫中、馮夢龍
2024-11-8 21:07
劉寵清名舉世傳,至今遺廟在江邊,
近來仕路多能者,也學先生揀大錢。
這首詩是個有名才子王叔能所作。那紹興錢清鎮有個錢太守廟,這太守姓劉名寵,在西漢桓帝時為會稽太守,壹清如水,絲毫不染。升任臨行之日,山陰縣許多父老號泣相送,每人賫百文錢,贈為行資。劉寵感其來意,揀壹文大錢受了。後人思其清德,立廟祀之,號為壹錢太守廟,這鎮就喚做錢清鎮。王叔能偶然在此鎮經過,拜了太守之像。因想近來仕路貪汙,只要大主錢兒便取,所以題這四句詩。雖然做得好,可惜還未盡其意。如今做官的若單揀大主錢兒方才上索,就算做有誌氣的了。他的算計,恰像歸乘法兒,分毫不漏。他的取錢,卻像做土磚的,地皮也龁下了三分。那管妳大主兒小主兒,好像扒灰掃地的,畚得來簸箕裏頭就是。只說揀大錢,可不是未盡其意了。另有詩雲:
當初只揀大錢裝,近日分毫也入囊。
若是取錢能取小,喚為廉吏亦何妨。
那貪官也有個計較,他取得錢來,將十分中拚著幾分上面打點使用,壹般得個美升。便做道萬壹公論穿了。犯著對頭,罷職家居,也做個大大財主。落得下半世豐足受用,子孫肥田美宅,鮮衣駿馬何等奢華。任他地方百姓咒罵,我耳朵裏又不聽得。比如做清官的,沒人扶持,沒人歡喜,壹筆勾了。回去地方上許多鼻涕眼淚,又帶不回家,累及妻子不免饑寒,六親無不抱怨。便有聖明帝王,他在九重之上,那裏曉得外邊備細。恁般說將起來,可不倒是做貪官的便宜?說話的,據妳說人人該做貪官了。雖則如此,那百姓們千萬張口咒詛祝頌,難道全然沒用?或者生下子孫賢愚不等,後來家道消長不齊。暗暗裏報應,天道自然不爽,只目前人不知道。還有壹件,假如朝廷洪福齊天,地方平靜,且算做僥幸。若是氣運適然,地方合當有事,定然是那貪官惹出禍來。這禍依然是他先當。
前壹回說那貝州知州張德,若不恁般胡做,如何激變了軍心,弄成大禍。這便是貪官的樣子。
且說當日知州見倉裏失了米,庫裏失了錢,不勝焦燥,將王則送司理院如法逐壹勘問報來。這勘官姓王名漿,問王則道:“說妳昨日散了兩營請受,妳家能有多少大,如何堆放得六千人錢米。今日州庫不見了許多錢,倉內不見了許多米,妳且說如何弄將出來的?”
王則初時抵賴,後來吃拷打不過,只得供認道:“昨日是王則下班日,則在家閑坐,只見那多有請的從王則門前過,都怨恨道:役了三個多月,要關支壹個月錢米也不能得。又有四個人不知從那裏來,不由王則分辯,借王則屋裏散了六千人錢米。那四個自去了,實不知是甚人。”勘官道:“豈有不識姓名的人,妳不詢問他來歷,便容他在家裏散錢米請受。”教獄卒拖翻王則,著力好生夾起再打。
王則受不過苦楚,只得供說:壹個姓張名鸞,壹個姓蔔名吉,壹個喚做瘸師左黜,壹個喚做蛋師,又名彈子和尚。勘官把紙筆教王則寫將出來,見了大驚,想道:“這蔔吉、張鸞是殺了鄭州知州逃走去的。彈子和尚是騙了善王太尉三千貫錢,包龍圖三番兩次奈何他不得。現今兩處都行得有文書緝捕。那瘸師左黜,不知何人,壹定也不是善良之輩。如何這班人都合做壹夥,聚在貝州。此事非同小可。”
當時教將王則押了招狀,依舊監禁獄中。即時回覆知州,細細的陳其利害。嚇得知州面如土色,欲待認真搜捕,誠恐這夥妖人等閑的拿不到手,反惹其禍。欲待隱瞞過去,連王則都寬了他罷,奈倉庫中錢米失散。王則明明裏招出四個人來,眾人共知,怎好丟手。這般大事,虎頭蛇尾,如何壓服得軍民,做得壹州之主。左思右量,只得出個榜文,榜雲:
貝州知州張 為緝捕事:從排軍王則招稱同盜倉庫妖賊張鸞等未獲,如有擒捕真賊來獻者,每名官給賞錢壹千貫。知情不首,壹體治罪。故示。
壹名張鸞,系遊方道人,頭戴鐵如意冠,身穿皂沿緋袍。
壹名蔔吉,客人裝扮。
壹名瘸師左黜,系瘸腳,頭戴破巾,身穿粗布衫。
壹名蛋師,又名彈子和尚,耳帶金環,身穿烈火袈裟。
慶歷四年 月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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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州吩咐書手將榜文壹樣寫十來張,懸掛各門及州前,並城內外沖要去處。壹面喚緝捕使臣,立限捕獲,不在話下。
卻說兩營六千人和老小都得王則家借支錢米與我們,知州將他罪過,把他送下獄中受苦。人人都在茶坊酒肆裏說,沒壹個不罵知州狗賊,不近道理。說猶未了,只見瘸師走來營前,拍手高叫道:“營中有請的官人們聽著,王都排不合把錢米散與妳們眾人,妳們都看見他在自屋裏搬出來的。知州卻把倉中的米,庫中的錢,隱匿過了,反陷王都排偷盜。即今要差人來拿妳兩個管營的,追取妳們錢米還倉還庫。我想妳們為漢的買賣,米是吃了,錢是用了,那裏賠出去還官。”
眾人聽了,都亂嚷起來道:“我們吃的用的,又不是官物。現在該支的錢糧不肯關與我們,到要追奪我們的。恁地時,真個逼我們反了。”瘸師道:“王都排好意支散錢米與妳們,如今被知州打得皮開肉綻,禁在獄中,性命不保,妳們知恩報恩,肯出力救他出來麽?”眾人道:“我們也有此意,只是力量不加,又沒個頭腦,如何救得他出來?”左黜道:“官人們!也說得是,必須要壹個為首的。我與妳們為首,眾官人肯相助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