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九章 像奧爾丁頓壹樣死去

　　這片海果然並不很大，在魔法的輔助下，整個航行很順利。
　　不久之後，隊伍就抵達了“南大陸”，這次，陸地上便沒有了道路，只能選擇遠離樹木、高山的平緩地帶前行。
　　而北方的“衰減”仍在持續，如影隨形。
　　如同死神，墜在隊伍身後。
　　程林靜靜旁觀，他眼中的光影再度迅速變幻了起來，那是時間在加速。
　　時而加快，時而停止。
　　而事情也果然如同奧爾丁頓所說那般發展。
　　空氣中的靈氣濃度越來越低，這迫使巨龍們開始收斂了對魔法的使用，這從放棄飛行，改為徒步為起始。
　　再後來，壹些弱小的龍率先衰弱下來。
　　體膚暗淡，精神恍惚，步伐減慢，迅速衰老，雖然它們已經停止了任何消耗，但光是支撐身軀的重量和行動、甚至是活著，都在使得體內的能量越來越少。
　　沒有龍在意，因為大家都朝不保夕。
　　隊伍只是默默加快了腳步。
　　沈默前行，隊伍中唯壹的壹絲樂趣，則要數奧爾丁頓的音樂。
　　它的音樂依然歡快，生機盎然，仿佛不是在逃離，而是在春遊，這起初引起了壹些巨龍的不滿，並對這位龍王頗有微詞，畢竟它的悠閑的確不該是“三首之壹”應有的模樣。
　　不過漸漸的，大家發現只要奧爾丁頓的音樂響起，無論是巨龍還是龍仆，都會短暫地從窒息的緊張中獲得短暫的愉悅。
　　於是，便再沒有聲音去質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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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那壹天終於還是來臨了。
　　那是壹個中午，陽光燦爛，萬裏無雲。
　　走在綿長隊列中的壹頭龍忽然栽倒，大眼翻白，身軀浮現多出裂痕，鮮血湧出。
　　它竭力喘息，卻徒勞無功，體內的臟器已經無法支撐它繼續存活下去。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了前方，然後，愛德萊德下令隊伍暫停。
　　並帶著另外兩位龍王，來到了這只垂死巨龍身旁，程林跟隨通往，清楚地看到那只巨龍絕望的眼眸裏倒映著藍天白雲。
　　“安心去吧，我將承載妳的魂，繼續向前。”
　　星辰龍愛德萊德開口說，在它說完這句話後，那只垂死的龍眼眸中最後壹絲生機也消失了。
　　之後，愛德萊德忽然將巨大的右爪舉起，橫置於屍體上。
　　再然後，壹道虛幻的，半透明的，宛如“戰魂”的影像從屍體上被抓出，凝成壹個光團，握於覆蓋蒼灰磷甲的龍爪中。
　　再然後，愛德萊德龐大軀體上的某壹片磷甲忽然微微亮起，那道魂便化作壹道流光鉆入那片鱗中。
　　那片蒼灰色的磷甲，當即染上了壹絲火紅。
　　那只死去的龍，正是壹條紅龍。
　　“這是在做什麽？”
　　程林等待儀式完成，向身旁的奧爾丁頓詢問。
　　“在我們巨龍的傳統中，認為魂與肉體是分割的，魂也是真正意識的存在，它已經死去，軀體難以帶走，只能拋下，如果放置不管，靈魂將會慢慢散去，徹底消失。
　　愛德萊德將龍魂藏入軀體，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將魂魄封存壹段時間……
　　當然，死去的終歸是死去了，魂魄也是壹團無意識的玩意。
　　我向來認為這種儀式毫無意義，但愛德萊德顯然不這樣認為。”
　　奧爾丁頓語氣微諷地說。
　　然後，閉上了嘴巴，重新返回了隊伍前端，繼續前行。
　　程林坐在它的掌心，忽然回憶起它之前在黃昏龍殿上吟誦的那首詩歌。
　　其中有壹句便是“墳墓的那邊隱藏著壹切，壹切都在，除了我們這軀體。”
　　聯想到這次推演的名字是“末法（墓園）”，程林忽然心有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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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隊伍繼續前行，仿佛沒有什麽變化，只是死去的巨龍越來越多。
　　每死去壹頭，愛德萊德都會將魂魄藏入自己的磷甲。
　　於是，星辰龍王那覆蓋全身的，閃耀著神秘幽光的蒼灰色磷甲上，開始多了壹些其他的顏色。
　　它的神情也越發沈重。
　　炎龍艾倫的脾氣則越來越暴躁，有時候，會無來由地朝天怒吼，神經質地肆意揮灑體內的魔力。
　　至於玄霜巨龍奧爾丁頓，依然冷笑前行，也依然按時吹奏音樂。
　　只是那樂曲從最初的歡快，積極，漸漸的，多了壹些憂郁，藍色的憂郁。
　　再然後，又多了壹些冷酷……隨著太陽壹次次落下，隊伍越來越往南，深入了它們從未抵達的之處。
　　它的音樂也越發淒清、冷寂、幽怨……甚至，隱隱的有壹絲絕望般的瘋狂。
　　壹些巨龍們再次抱怨起來，它們希望它能停止演奏，可礙於龍王的身份，這些怨念終歸也只能是怨念。
　　在光影短暫變化的間隙裏，程林無數次聽到奧爾丁頓的微不可查的嘆息。
　　相比之下，龍仆們竟然沒有多少死去。
　　“它們生來並沒有魔力，只是通過龍血才獲得了力量，它們體內的魔力很低，所以即便天地間的靈氣變稀薄，對它們而言依然足夠，越弱小的龍仆，越不受影響，呵，這還真是諷刺。”
　　奧爾丁頓告訴程林。
　　頓了頓，它忽然又語氣復雜道：“不過這也並不意味著它們就能存活，就算不考慮每過五年必須吸食壹次龍血的因素，等到這片大海徹底幹涸，就算對海水需求再小的魚兒也活不下。”
　　程林知道它說的是對的，然後忽然想，這對萊以及那些村民大概是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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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愛德萊德的磷甲漸漸變得絢爛。
　　某壹日，隊伍途徑壹片茂密的叢林。
　　在正午，隊伍休息的時候。
　　奧爾丁頓將程林短暫地放下，然後說去找愛德萊德說些事，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它表情輕松地回來，重新將他托舉起來，並展開雙翅，向遠方飛去。
　　“有什麽事情發生麽？妳竟然這樣浪費力量。”
　　程林疑惑道。
　　他低頭，看到地上，叢林中那龐大的隊伍裏，無數顆腦袋擡起來，羨慕地看著他們。
　　行走至今，幾乎沒有龍再敢於如此奢侈地使用力量。
　　“我找到了壹處風景極佳的好地方。”
　　奧爾丁頓這樣說。
　　旋即振翅飛向密林中，並在不遠處懸停，他略有些興奮地指著下面，說：“妳看，這個山谷是不是很美？”
　　程林俯身望去，底下是壹片原始的森林，在其中有壹個小小的山谷。
　　它呈現壹個葫蘆的形狀，只有壹個口通往外面，裏面是封閉的，有河流在其間流淌。
　　大概是因為地形的緣故，山谷中水草豐沃，散落生長著壹些樹，都很挺拔好看，地上鋪著新鮮的花草。
　　早已經到了春天，山谷裏遍及綠意，淡黃色的小花盛開。
　　陽光下，看著極為安寧，極為可愛。
　　“妳覺得這裏好不好？”
　　奧爾丁頓語氣有些驕傲，仿佛為找到這壹處而得意。
　　然而程林卻是怔怔地看著這個山谷，腦海中浮現出第二次推演時候，網絡上有網友航拍的那副“莽原”畫面，其中的山谷，大概就是這個模樣。
　　基本沒有太多改變。
　　“這難道就是我獲取朱果的那個山谷？”
　　程林忍不住想。
　　呼吸急促，抓著龍爪的手下意識很用力。
　　隱隱猜到些什麽。
　　他看向奧爾丁頓，讓語氣盡量平靜：“的確很美，而且，很安靜。然後呢？妳難道帶我過來就是為了看風景？”
　　“當然不，我決定將這裏選為安息之處，妳覺得如何？”
　　奧爾丁頓語氣輕松道。
　　就像說著壹件小事。
　　然而程林卻吃驚不已，反問：“安息之地？妳……難道……”
　　“沒錯，我實在懶得再逃了，厭煩了，厭倦了，既然遲早都是死亡，那我更願意選個自己滿意的墳墓。”
　　奧爾丁頓深情地凝望這個山谷，說：
　　“我很強大，事實上，我比艾倫都更強壹些，尤其這個蠢貨還時常浪費力量。
　　所以，不出意外，我應該是倒數第二個死。
　　這太漫長了，只要想到到最後，只剩下我和愛德萊德兩個，然後我變得無比醜陋、衰老、磷甲暗淡無光，蹣跚的如同遲暮，然後壹頭栽倒在地上，瞪著眼睛望著同樣衰老的愛德萊德，之後不甘心地咽氣，再讓它背上我的魂靈……
　　只是想想，我就不寒而栗。”
　　頓了頓，它繼續說：
　　“相比於那樣醜陋可笑地死去，我想不如早走壹步，最起碼，現在族群還有那麽多，不太孤單，有人送葬。
　　關鍵是我還依然美麗，妳看，我的磷甲依然絢爛，我的軀體依然優美結實，這樣的死亡才足夠體面。
　　算的上壹位藝術家的合格死法。”
　　“可是……”
　　“朋友，不要勸說我，我已經下定了決心，方才我去和愛德萊德說這事，它就嘮叨了我很久，好不容易才終於說服它，我不想再浪費口舌，妳應該不會阻攔我吧？”
　　它巨大的，藍色的，宛如深海的眸子靜靜看過來。
　　程林沈默了下，說：“我會為妳默哀。”
　　“哈哈哈，我就知道，妳不是那般庸俗的家夥，好了，那就不再啰嗦，恩，臨別了，這件龍笛就送給妳作為告別禮物，別問為什麽不留給其他龍，他們太庸俗，雖然說妳看上去也不像是壹個藝術家，但最起碼模樣比較精致。”
　　說著，奧爾丁頓將它從不離身那只“龍笛”遞了過來。
　　程林猶豫兩秒，雙手擡起，將其接過。
　　奧爾丁頓那張龍臉上浮現笑容，它說：
　　“我之前教過妳如何使用它，也不知道妳學會沒有，不過不重要了，器物嘛，每個人的用法都不同，妳如果不記得如何用，拿來當燒火棍也是可以的，我對這事，向來不太在意。”
　　“我會好好考慮的。”
　　程林看著這只玄霜巨龍的笑臉，忽然被感染到，他勾起嘴角，開了個玩笑。
　　奧爾丁頓果然又發出壹陣會心的笑聲，旋即，它又望了望那山谷，說：
　　“我死後不想留下任何遺骸，無論是血肉、骨骼還是魂魄，我和愛德萊德說好了，它不會收我的魂，會讓其自然消散，這樣很好。
　　至於軀體……我自己來想辦法，我體內還儲藏著不少魔力，有些可以釋放出來，有些已經太過凝練，發生了質變，無法分解散入天地，只能留在這深谷裏。
　　呵，不出意外的話，它們會保存很久很久，即便天地末法，也無法影響。
　　或許在億萬年後，魔力重新復蘇，會有哪個幸運的家夥偶然來到這裏，繼承我的這部分力量，到時候……
　　希望他不要是個太過粗俗的家夥，不然我肯定會不高興。”
　　程林沈默，片刻後，說：“他不會讓妳不高興的。”
　　“借妳吉言，那就這樣了，對了，我自殺還是第壹次，有些不熟練，想找妳幫個忙，我知道妳並不弱小，能不能送我壹程？讓我死的痛快些？拜托，千萬不要拒絕，朋友。”奧爾丁頓道。
　　程林微微壹怔，然後沒有說話，只是擡起右手，無聲無息，禾劍浮現。
　　“很好，我就知道，妳不會讓我失望……那就，再見了。”
　　奧爾丁頓露出神秘微笑，旋即振翅飛入那道山谷，找了個最舒服的地方躺下。
　　之後，它主動卸去所有防禦，望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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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逢壹陣風起，春天的淡黃色小花微微搖曳。
　　山谷內，青綠色的嫩葉飛舞。
　　程林擡起頭，看向天空，發現太陽很刺眼。
　　他瞇了瞇，然後舉起禾劍，不斷灌入靈氣，直到將體內靈氣幾乎耗幹。
　　直至手中的禾劍發出嗚嗚的劍鳴！
　　他不太確定，即便奧爾丁頓主動配合，自己是否真能給它壹個痛快，畢竟，兩者實力有著巨大鴻溝。
　　所以，他只能努力讓劍氣更鋒利些。
　　更快壹些。
　　直到眼前開始發黑，聽到遙遠之處隱約有巨龍的集體哀鳴。
　　程林終於舉起他這最強壹劍。
　　向下斬出。
　　“轟！”
　　下壹刻，幽靜深谷，無窮靈氣，沖霄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