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真正的計劃
死亡通知單 by 周浩暉
2018-9-25 18:41
當這壹切做完之後,Eumenides已沒有任何理由繼續在地下室內停留。他邁步向著原路返回,準備實施真正屬於自己的那個越獄計劃了。
Eumenides的腳步聲又輕又快,很快就消失在地下室左側的角落裏。根據他的計劃,他將從這個通風口鉆出辦公大樓,然後搭乘邵師傅那輛經過改裝的車,從此奔向自己的自由之路。
到目前為止,他的計劃看起來是如此順利,似乎已經再沒有人能夠阻止他。
然而事實往往不會像看起來那樣樂觀。
就在Eumenides的腳步聲剛剛消失的時候,在他執行死刑的現場,血泊中的三人忽有壹個動了起來。
居然有人還沒有死!
那個人掙紮著翻滾身體,用被捆縛在背後的雙手在地面上來回摸索著。片刻之後,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標——壹個破碎的眼鏡片。他用那個眼鏡片奮力劃拉著捆在手腕上的床單。兩三分鐘之後,床單終於被劃斷了,他的雙手也獲得了自由。他立刻壹只手撐起身體,另壹只手則急切地去探查自己喉部的傷勢。
觸手可覺傷口又大又深,血流不止,但慶幸的是大動脈依舊完好。幸存者知道自己的性命無憂,忍不住要仰天而笑。只是他的氣管已經受傷,壹吸氣便灌入了涼風,笑聲未出,反而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咳了壹陣之後,那個人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他的身形矮小瘦弱,正是最後壹個承受Eumenides刑罰的杭文治。
能從Eumenides的刑罰下逃生,靠的當然不只是運氣。杭文治在生死最後關頭的靈光壹現,讓他贏得了和對手進行加時較量的機會。
當時杭文治翻滾身體向Eumenides撞去,他知道自己覺不可能撞到對方,他真正的目的有兩個:第壹是幹擾Eumenides的刺殺手法,第二是要讓自己的身體倒在阿山的血泊中。
幸運的是,他這兩個目的居然都達到了。
Eumenides雖然劃開了他的喉管,但他的主動脈卻躲過了致命的壹擊。而他俯身趴在最先受刑的阿山身邊,後者流出的大量血液淹沒了他的頭胸,這混淆了Eumenides對他失血程度的判斷。
於是這個本已輸得精光的家夥居然在Eumenides的眼皮底下起死回生了。
當然了,杭文治現在可沒有時間來慶幸,他必須集自己的最後之力來阻止Eumenides的越獄計劃。
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力量在對手面前實在是太單薄了。如果獨自去追擊對手,效果和送死沒有任何區別。他必須求助於壹個幫手,壹個強大的,足以令Eumenides也感到頭疼的幫手。
好在這個幫手是現成的,那個人正在樓頂等著自己。
杭文治略歇了壹口氣,正要邁步而去,忽然看到了罩在阿山臉上的那張紙片。那怪異的情形足以吊起他的疑心,於是他便伸手將那紙片拿了起來。
那是壹張死刑通知單,但並不是發給阿山的。通知單上那個受刑人的名字既讓杭文治感到意外,但細細想來,卻又在情理之中。杭文治看著那張通知單,嘴角忽然浮現出壹絲詭異的笑意。他現在有十足的理由相信:樓頂的那個家夥就算拼了老命也要幫自己挽回敗局!
杭文治來回走了兩步,將另外三張被鮮血浸透的紙片也撿在手中。然後他壹邊捂著自己喉部的傷口,壹邊走向不遠處的樓梯道。鐵門上的鏈子鎖早已被阿山打開,杭文治手腳並用把鐵門扒開,隨即便鼓足全身的力氣直往樓頂奔去。
九層樓並不算很高。但杭文治身負重傷,腳步難免輕浮,這壹路足足用了七八分鐘。到了樓梯的盡頭之後,他推開面前的壹扇小門,掙紮著沖了出去。
他已經到達了樓頂。外面夜色深沈,秋風凜冽,冰涼的雨水澆打在他的傷口上,激起壹片火辣辣的痛感。
杭文治知道他要找的幫手正藏在樓頂的某個角落裏,手裏荷槍實彈,只等杜明強自己送上門來。
只是杜明強已經不可能來了。
杭文治深吸壹口氣,鼓足全身的力量嘶喊著。他想要提醒對方:現實的局勢與預定的計劃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只是杭文治的聲帶先受重擊,喉口又被割開,那嘶喊只能變成壹陣痛苦的咳嗽。不過他這副狼狽的樣子已足夠引起暗中人的關註。不消片刻,壹個黑影從左邊的掩體後閃了出來。那個人壹手端槍,壹手拿著手電,首先用光柱晃了杭文治兩下,然後以警戒的姿勢湊上前,壹邊走壹邊壓低聲音問道:“怎麽回事,杜明強呢?”聽聲音正是四監區的中隊長張海峰。
“跑……跑了!”杭文治語不成聲,他已經支撐不住了,伸手想要扶什麽卻扶了個空,身體劇晃幾乎跌倒。張海峰連忙搶上壹步將對方托住,這時他終於看見了對方喉部那個可怕的傷口,他的心深深地沈了下去。
“他坐邵師傅的車……改,改裝了,用發動機……掩蓋……掩蓋體溫。”杭文治用簡短的語言竭力向對方闡明現在的局勢,同時他的右手努力往前探,伸向張海峰的面前。
張海峰意識到對方是要給自己什麽東西。於是便把杭文治手裏攥著的幾張紙片接了過來。借著手電筒的光柱,他壹張張地快速翻看著,卻見頭三張紙片都已被鮮血染得殷紅,分別是三張死刑通知單,受刑人依次是沈建平、杭文治和方偉山。
“都……都死了。”杭文治比畫著自己喉部的傷口,艱難說道。張海峰自然能領會對方的意思,他只覺得頭皮壹陣陣發麻,如墜冰窟。
然而最強烈的震撼卻要在最後壹張紙片才展現出來。當張海峰看到那張紙片上的內容時,他的身軀猛然壹顫,就像是被閃電擊中了壹般。
那紙片上寫的是:
“死刑通知單
受刑人:張天揚
罪行:張海峰最心愛的事物
執行日期:十月十壹日
執行人:Eumenides”
相對於其他三張浸滿血跡的通知單來說,這張紙片可算潔凈。但在張海峰眼中,紙片上的每壹個字都充滿了殺戮和血腥的恐怖氣息。那個危險的獵物已經逃脫,那家夥亮出可怕的利爪連傷三人之後,下壹個目標竟然是自己的愛子!
張海峰知道那家夥絕不是虛張聲勢。當初那家夥只不過是自己枷鎖中的壹只困獸,當他直視著自己的眼睛放出報仇的威脅時,那種可怕的氣勢兀自令人不寒而栗。現在困獸脫籠,後果怎堪設想?連平哥這樣的角色都在轉瞬間血濺當場,年幼的愛子又能有多大概率逃脫對方的追殺?
這壹連串的自我逼問讓張海峰的身體在驀然間有種虛脫的感覺。原本被他扶抱著的杭文治因此失去了支撐力,慢慢地向著地面癱倒下去。
“快……快去……追他!”在倒地的同時,杭文治聚集起最後的力氣說道。他的手從張海峰的衣襟上劃過,留下幾行瘆人的血指印跡。
張海峰猛地警醒,他再也顧不上杭文治,拔腿便沖下了樓頂天臺。同時他掏出手機,用最快的速度撥通了監獄門口警備崗的電話。
崗上的值班哨兵剛剛拿起聽筒,壹個“餵”字都沒來得及說,張海峰粗重而又急促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四監區拉貨的卡車走了沒有?”
“剛走。”
張海峰的心又是壹縮,最後的希望也被擊碎。他幾乎是吼叫著說道:“有囚犯越獄了!就在那輛車上!”
“這……不可能啊。”哨兵將信將疑,“出監車輛要經過紅外掃描的。”
張海峰沒時間和對方解釋什麽,他強迫自己控制住情緒,又問:“那車走了多長時間?”
“五六分鐘吧。”
五六分鐘!倒還不算太久。張海峰略略凝起精神,鄭重道:“我是四中隊張海峰。我現在命令妳,立刻啟動緊急追逃預案!目標就是那輛卡車!”
哨兵也辨出了張海峰的聲音,對方的語氣讓他意識到這突如其來的事件絕非臨時演習。他連忙放下電話,按下了身邊控制臺上的壹個紅色按鈕。
刺耳的警報聲隨即在監區上空響起,劃破了寧靜的雨夜。那警報按兩短壹長的節奏往復循環,正代表了展開緊急追逃行動的信號。
所謂“緊急追逃”是監獄內出現突發越獄事件時的應對預案之壹。壹般來說,有囚犯越獄之後,監獄方面應該成立由監獄長牽頭的追逃專案組,整合當地武警、刑警等多方面的力量,布置詳細而完備的計劃,然後全面展開追逃行動。但專案組的建立和計劃的制訂都需要壹個過程。如果越獄行為剛剛發生,且囚犯的逃行路線又非常明確,這時再等待專案組無疑會延誤戰機。在這種情況下,應該率先啟動緊急追逃預案,當相應警報響起之後,在監獄內值守的機動力量要以最快的速度自行組織起來,立刻展開對越獄者的追擊行動,而不需要等待領導來開會和布置作戰計劃。其目的就是要把握住第壹戰機。因為在追逃的最初階段,對戰機的把握往往比詳細的計劃更加重要。
警報聲傳到張海峰的耳朵裏,令其絕望的情緒稍有緩解。從監獄到市區尚有相當的路程,而在夜間的郊區小路上,逃跑的大車速度應該不會很快。如果獄方全力追擊的話,未必沒有趕上的可能。
有了這樣的想法,張海峰恨不能壹下子就飛到自己的汽車裏,親自踏上追擊杜明強的征途。在杭文治的計劃失敗之後,他已經不相信任何人,他要把杜明強親手斃殺在自己的槍口下,不會再留壹絲的猶豫。
張海峰從辦公樓的頂層壹路往下飛奔。壹邊跑壹邊撥打第二個電話,這電話是打到兒子所住的學校宿舍樓管理室的。聽筒裏的振鈴響了好幾聲,卻始終沒人來接聽。
現在正是深夜時分,宿舍管理員肯定正在睡夢中吧?即使他聽見了電話鈴聲,會不會起床接聽恐怕還得看他的心情。張海峰在焦急等待的過程中也難免陷入壹種深深的自責和懊悔。今天本來是周五,他應該把兒子接回家的。若是如此,即便杜明強逃脫,至少自己會在兒子身邊保護著對方。可是因為自己的錯誤決策,現在兒子卻要孤身面對險境,如果兒子真的遭遇不測,此事必將成為自己壹生的遺憾!
當振鈴響到七八聲的時候,電話終於被人接起了。那聲音有些睡眼惺忪:“餵?”
“我是203房間張天揚的父親,有個殺人犯現在正要去找張天揚。妳壹定要把他保護好!”
“什麽?”電話那頭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嚇得睡意全消。
“我要妳現在就去203房間,陪著我的兒子!把門窗都牢牢關好,除非我親自到場,不要給任何人開門!聽見沒有!”張海峰急促地說道,那聲音充滿了命令的意味,令人無法抗拒。
對方戰戰兢兢地反問:“那……我要不要報警?”
“妳別管了!現在就上樓陪我兒子!”張海峰喝道。在得到對方肯定的回復之後,他這才掛斷了手機。這時他已經身處壹樓大廳,他壹邊繼續往樓外的停車場飛奔,壹邊翻找著手機裏的電話簿。很快,他在通訊錄裏找到了自己的目標:羅飛。
這次通話鍵撥通之後很快就有了回應。即使是在這樣壹個寂寞的深夜,對方的聲音仍然清醒且充滿了冷靜理性:“刑警隊羅飛。”
張海峰脫口而出:“杜明強跑了!”
羅飛也禁不住楞了壹下,旋即反問:“什麽時候?怎麽跑的?”
“就在幾分鐘前,他乘坐壹輛經過改裝的卡車逃出了監獄。卡車的車牌號是17195,他現在正前往芬河小學2號住宿樓203房間,他要殺我的兒子張天揚!”說話間,張海峰跑出辦公樓,鉆入了夜幕下的風雨中。他看到在監區鐵門附近,已經有壹輛獄方的警車在整裝待發。車內應該是門口值班室裏的武警哨兵,只有他們才可能這麽快就行動起來。
“妳確定嗎?他要殺妳兒子?”羅飛在電話那頭反問,同時電話裏還傳來快速雜亂的聲音,估計是羅飛壹邊打電話,壹邊已在整理自己的裝束。
“我確定,他給我兒子下了‘死刑通知單’!”張海峰急匆匆奔向樓前停車場裏那輛屬於自己的警車,“我沒時間解釋太多,我已經啟動了緊急追逃程序!”
“我現在就去找妳的兒子。”羅飛用平穩的聲音回復道,“同時我會派人截住那輛車。”
“好。”急切之間張海峰連感謝的話也顧不上說了。他掛斷電話,壹毛腰鉆進了警車的駕駛座。車鑰匙早已在奔跑的過程中就掏出握在手中了,張海峰把鑰匙插進鎖孔,急速地壹擰,汽車的發動機發出壹聲低吼,憤怒地燃燒起來。
幾乎與此同時,張海峰的後頸側方忽然被人重重地掌擊了壹下。這壹擊悄無聲息,而張海峰又毫無防範,他哼也沒哼壹聲,身體便軟軟地暈倒在駕駛座上。襲擊他的人在後排俯身壹扒車座上的調節扣,將車前座放倒,然後麻利地將張海峰的身體搬到了車後座上。那個人剃著光頭,身穿號服,正是不久前剛剛大開殺戒的Eumenides。
Eumenides並沒有乘坐邵師傅的車出獄。那並不是他真正的計劃,那只是壹個幌子。
將卡車改裝之後,利用發動機產生的熱量來騙過紅外儀的熱感掃描。這方案只是理論上可行。要藏住杜明強這樣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必須加掛壹個相當大的鐵箱才行。要在發動機附近完成這樣的改裝絕非易事,因為在車前的機艙裏根本就無法擠出這麽大的空間。
即使這高難度的車輛改裝能夠完成,杜明強也不可能要求邵師傅幫助自己展開這樣的計劃。他和邵師傅的關系的確不錯,卻絕沒有好到能讓對方替自己出生入死的地步。他只是資助過邵師傅的生活,而用如此方式協助囚犯越獄,邵師傅的生活會徹底毀掉。所以這樣過分的要求,杜明強根本提也不用提。
這其中的邏輯其實並不難想。要想騙過杭文治和張海峰,杜明強知道自己必須做好充分的鋪墊。
此前發生在杜明強身上所有的疏漏,所有不合情理的沖動,事實上都是他刻意而為的鋪墊,也是他真正計劃的壹部分。
那計劃是從小順被殺後開始的。
正如杜明強在地下室裏分析的那樣,他對杭文治的懷疑在壹點壹滴中慢慢積累,但始終未能確證。直到小順之死成為徹底照亮他心底迷霧的明燈。
他看出了杭文治接近自己的目的,也明白了阿華為什麽要逼著自己越獄。這兩個人的行為正好布成了壹個完整的陷阱,壹個兇險萬分而又讓自己不得不跳的陷阱。
杜明強明知道杭文治會利用越獄的機會對自己不利,但他必須參與這次越獄。因為當時他已面對著壹個令他無法抗拒的理由。
杭文治提出的越獄計劃顯然是無法實現的,但是可以利用,畢竟對方在管道布置上的學識確實無人能及。杜明強決定將杭文治當成自己的棋子,對方至少能將自己帶離監區,來到辦公樓附近。但要想進壹步離開監獄,杜明強還需要另外壹枚關鍵的棋子——張海峰。
於是杜明強故意在監區大會上激怒張海峰,並且進壹步讓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惡化到無法調和的地步。他對張海峰的愛子發出了死亡威脅,這是天下任何壹個父親都不可能容忍的。他相信張海峰壹定想要殺死自己而後快。
而杜明強發出死亡威脅的時候,那句陰森逼人的話語是刻意當著杭文治的面所說。杭文治看到了杜明強復仇的決心,也看到了張海峰的恐懼和憤怒。於是在他心中開始滋生壹種難以抵抗的誘惑:他要利用這番局面除掉杜明強。
所以說,正是杜明強給杭文治創造出了聯手張海峰的機會,而杭文治因為給張天揚補習功課,早已獲得了後者充分的信任,杜明強相信杭文治是不會浪費這層關系的。另壹方面,張海峰把小順之死處理成自殺,這在杭文治眼中無疑是個可以利用的把柄。當杭文治雙管齊下,軟硬兼施的時候,深受杜明強威脅的張海峰沒有理由不上船。
當然了,要實施越獄這樣重大的計劃,很多事情光靠猜測是不夠的,再可靠的猜測也必須得到驗證才行。事實上在昨天下午,邵師傅前往辦公樓避雨是有目的的,他看到了大廳裏的值班安排表,把張海峰當晚值班的消息告知了杜明強。杜明強由此確信:張海峰和杭文治已經如他所願聯合在了壹起,而這兩個人的合力作用將給自己打開壹扇自由之門。
邵師傅還幫了杜明強兩個小忙:第壹,他把張海峰所駕駛的警車車牌號告訴了對方;第二,他在下午裝貨完畢後假裝鑰匙丟失而滯留在監區,等深夜時分得到杜明強的信號之後才駕車離開。這兩個忙都是舉手之勞,除此之外,邵師傅對杜明強的其他計劃壹無所知,他不知道杜明強要越獄,更不知道杜明強會殺人,這使得邵師傅在事後不會受到什麽牽連。
在夜色深沈之後,424監舍的四名囚犯踏上了他們的越獄之旅。杭文治表面上控制著壹切,但事實上,他只是杜明強手中的壹枚棋子。杜明強知道眾人壹定會安全抵達辦公區,因為張海峰會幫他們掃除其中的障礙——比如說調整當晚在辦公樓裏值班計劃。
當四人來到辦公樓的地下室之後,杭文治的計劃便夭折了,而杜明強的計劃才正式開始。其實從Eumenides的角度來說,杭文治、沈建平和方偉山三人都是可殺可不殺的。首先說杭文治吧,當小順之死的真相暴露之後,他自然會領到應有的懲罰;而沈建平和方偉山本來已是重刑,再經歷壹次失敗的越獄,前景也不容樂觀。所以他們都算不上是法律無法制裁之輩,並不需要勞煩Eumenides動手。
杜明強對這三人下手的真正原因只是要營造壹種氣氛,能夠將張海峰逼上絕境的氣氛。
杭文治僥幸未死當然也是杜明強設計好的情節。他需要杭文治去轉告張海峰:自己已經乘坐邵師傅的卡車越獄而去。這裏需要壹些額外的技巧——因為把自己的越獄計劃突兀地說出來多半會引起杭文治的疑心。杜明強先針對杭文治的陰謀作了大量的剖析獨白,這番入木三分的剖析震駭住對方的同時,也讓對方認定自己是個嗜愛炫白的狂妄之徒。當杭文治使用激將法想要套出他真正的越獄計劃時,杜明強便順勢而為,成功地將壹個並不靠譜的“方案”深深地植入了對方的腦海。
杜明強留下杭文治的第二個目的是要借對方之手給張海峰送去那張“死刑通知單”。事實上那張通知單是不成立的,因為在那通知單上出現的是壹個荒謬的罪名。那個罪名既沒有觸犯法律,也不違背任何道德,自然也不應該屬於Eumenides的制裁範圍。
那是壹張無效的死刑通知單,杭文治和張海峰應該都有機會看出其中的破綻。但是杜明強此前作出的鋪墊實在太充分了,鮮血和死亡已經徹底征服了他們,讓那兩個人都不敢去懷疑最後壹張通知單的真實性。就在杭文治艱難攀登九層樓的同時,杜明強已經來到了辦公樓前的停車場,他給邵師傅發出了離開監獄的信號,他自己則偷偷潛入了張海峰的警車,靜待著“鬼見愁”的到來。
而邵師傅離去的時間也恰到好處。當杭文治與張海峰會合之後,邵師傅剛剛駛離監獄不久,這便給了張海峰追擊的希望。杜明強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張海峰壹定會啟動“緊急追逃預案”。
在早年接受老師培訓的時候,了解監獄也是Eumenides必學的專業課程之壹。他深知省城監獄戒備森嚴,在正常的狀況下想要越獄難比登天。所以要想獲得自由,唯壹的希望便是要先讓監獄陷入壹種“非常”的狀況。
杜明強熟知監獄中的生存法則,也知道獄方在面對突發事件時的各種計劃,其中就包括“緊急追逃預案”。該預案是個快速反應機制,而快速的另壹個伴生詞便是“匆忙”,當獄方陷入匆忙狀態的時候,籌謀越獄的囚徒才能獲得真正的機會。
而在預案啟動之後,最匆忙的人必是張海峰無疑。對愛子的牽掛會讓他方寸大亂,他所有的腦力都會用於如何調度力量去保護愛子的安全,而他所有的體力都會用於追擊“已經逃出監獄”的杜明強。當他的腦力和體力都已嚴重透支的時候,他怎麽可能躲過對手以逸待勞的強大壹擊?
所以杜明強成功地將張海峰擊倒在車內。他用極短的時間換掉骯臟的囚服,穿戴上張海峰的警服和警帽。隨即他又摸走張海峰的配槍,用床單布條將對方牢牢捆紮,嘴也塞得嚴嚴實實。做完這壹切之後,他自己爬到了駕駛座位,打開車燈,掛擋啟動了警車。
在監獄大門處,另壹輛先期到達的警車此刻已經通過了哨兵的搜檢,正咆哮著向監獄外沖去。而監獄的大鐵門早在警報發出的同時便已開啟,因為那沈重的鐵門開合實在太過緩慢,而緊急追逃又是分秒必爭的行動,所以在“緊急追逃預案”中專門強調要提前打開鐵門,以方便追逃力量的出入。
杜明強腳下發力,油門越踩越深。警車加速向著監獄門口駛去,而杜明強的嘴角則浮現出壹絲笑意。
監獄的大門已經打開,而他正駕駛著壹輛高速警車,右手則握著子彈上膛的手槍。現在還有誰能夠阻止他的離去呢?
兩個哨兵攔在監獄門口,向著越駛越近的第二輛追逃警車發出停車待查的手勢信號。雖然這兩個哨兵都是荷槍實彈,但他們根本沒有壹絲要向這輛車開火射擊的念頭。因為他們早已遠遠看清了車牌號,知道那正是張海峰的座駕。就在幾分鐘之前,正是這個四中隊的隊長下達了緊急追逃的命令,所以此刻這輛車飛馳電掣般駛來簡直是再正常不過了。哨兵們壓根不會想到那被“追逃”的目標此刻正坐在這輛車的駕駛座位上,所謂的停車檢查,在他們看來也就是在例行公事而已。
瞬息之間,那輛警車已經駛到了近前,但車速卻仍然絲毫未減。不僅如此,車前的大燈還明晃晃地開著,照得兩個哨兵睜不開眼來。直到這時,哨兵們才意識到那輛車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他們連忙下意識地往旁邊猛地壹閃,避開了那車輛的撞擊。警車帶著“颼颼”的風聲,幾乎是緊擦著他們的身體呼嘯而過,很快便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我靠,張頭這是瘋了吧?”兩個哨兵面面相覷,心有余悸地感慨道。直到這時,他們仍未琢磨出車內的玄機,還以為是張海峰由於管轄的犯人脫逃,情急之下失去了理智。反正那個人行事素來雷厲風行,大膽潑辣,“鬼見愁”的名聲早已是如雷貫耳的。
車內的杜明強長出了壹口氣,神經終於徹底松弛了下來。他倒並不害怕哨兵們強行攔車,只是那樣的話難免要發生槍戰。傷了哨兵的性命會使整個計劃多少蒙上些陰影。雖然老師曾壹再教導他:警察和罪犯都是他們的敵人,但是痛苦的前車之鑒還是讓他不願再傷及更多無辜的性命。
杜明強把手裏的槍支輕輕放在副駕的位置上,然後略微打開了壹絲車窗。冷風夾雜著雨水飄零進來,打在他熾熱的臉頰上。他貪婪地呼吸著,盡情享受那久違的自由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