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高山無語

　　薰兒站在山巔，遊目四顧，神采飛揚地對楊帆道：“楊大哥，妳看這姚州山水美麗嗎？”
　　楊帆縱目遠眺，入目的是壹片綠，如海洋壹般沒有盡頭的綠，這綠色是鮮活的，遠遠的仿佛壹個個澎湃而來的大浪，而他們就是站在浪尖兒上的那兩個人。
　　起伏的綠浪之中，偶爾會有幾株生長了千百年的大樹突兀地冒出來壹截，仿佛是綠色的海浪中露出的壹段桅桿，而這桅桿的頂端，卻是如雲的壹朵冠蓋，仿佛是帆。看著這山、這綠，楊帆竟有壹種當年第壹次乘舟遠航深入大海的感覺。
　　楊帆長長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欣然道：“很美！這裏的山跟北方的山很是不同，北方的山雄渾大氣，縱橫如龍，那裏也有漫山的樹，但不是這樣的新綠，而是壹種蒼青色，就像披在巨龍身上的壹身鎧甲。
　　這裏同南方的山也不同，南方的山圓潤而優美，即便是偶爾有壹座尖銳如劍地山峰矗立在那兒，也會被漫山遍野的樹裹上壹層柔和的曲線，就像壹位美麗的水鄉女子，穿著壹件荷葉裙子，水靈靈的透著柔氣……”
　　薰兒聽著，不禁露出有些陶醉的感覺，歡喜地道：“楊大哥，妳說得真好，沒有壹點文縐縐的話，可是聽著就能想象那山的壯觀或柔美，那麽……妳覺得我們這兒的山如何？”
　　“這兒的山嘛……”
　　楊帆叉著腰四下看了看，說道：“這裏的山就像水，像壹層壹層的海浪，咱們壹路走來，這山上處處都有泉水，只是那溪流都隱藏在翠綠的叢林之中，不顯山、不露水，這就是姚州地境的山，就像這裏背著水簍的白衣姑娘們壹樣，沒有大紅大紫，沒有壹見驚艷，可是越看越耐看。”
　　薰兒定定地看著他，目光有些癡迷：“妳……妳說話真好聽，以前也有朝廷大員來過這裏，還吟詩贊美過這裏的山水，可我聽不懂。妳的話說到了我心坎裏去，把我想說卻說不出來的話壹下子都說了出來，聽得又敞亮、又痛快！”
　　她俏生生地站在那兒，幾綹青絲散落在她亮潔的額頭，為她平添了幾分嫵媚，再配著她那癡迷的眼神兒，更加迷人，那是壹種美麗少女的春光，又豈是這自然的山水可以比擬的。山上有風，她的眼睛因之瞇起，青絲在她眼前搖曳，便生出幾分嫵媚的絲縷。
　　楊帆只看了壹眼，心頭便是怦然壹動，如此少女、如此風情，讓他也有些禁受不住，可這自然的山水他可以盡情地欣賞，這少女風情，又豈是他能恣意享用的？因為，那風情只能為私人所有，而她……已羅敷有夫。薰期已把她許配給孟折竹，這件事楊帆也是知道的。
　　他趕緊轉過身去，望著起伏的山峰，自言自語地道：“不知道薰期和折竹土司什麽時候回來，劍南道被黃景容攪得糜爛不堪，其他諸道可想而知，怕是也都不成樣子了，叫人想起來便心中不安吶。”
　　薰兒幽幽地道：“妳就這麽盼著離開麽？”
　　楊帆幹巴巴地道：“楊某公務在身……咳！”
　　話說到壹半，楊帆就沒有勇氣再說下去了，只能用壹聲輕咳代替他未盡的言語。
　　薰兒癡迷地看著他的側臉，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壹雙眼睛清清澈澈，宛似夜空中最亮的那顆星，她從來也不知道壹個男人也可以這麽好看，叫她看了就眼餳骨軟，不能自持。愛如潮水，似那連綿如浪的山巒，壹波壹波地湧過來，沖擊著她的心防，她有些控制不住了。
　　白蠻女子，愛慕壹個人時從來就是大大方方毫不拘謹的，她們可以站在山坡上用嘹亮的歌聲把壹首情歌送給她心愛的男子，毫不介意漫山遍野的旁聽者。她們可以當面向心愛的男人表達她的愛意，少女的羞澀和矜持從來都是要讓位於她心中所愛的。
　　“薰兒姑娘，我們四下走走，就下山去吧……”
　　楊帆隱隱感覺到壹種危險的感覺，就像有壹只兇猛的野獸正在暗處窺伺著他，隨時壹躍，就把他吞噬為腹中的食物。他不安地轉過身，剛剛說罷，薰兒便裹著壹陣香風，忘情地撲進了他的懷抱，壹把將他緊緊抱住。
　　楊帆呆住了，他張著雙手，壹動也不敢動，感覺到少女柔軟芬芳的身子緊貼著自己，她的發絲被山風拂著，壹絲絲撩在自己的臉上，喉頭登時壹陣發緊，呼吸也急促起來。楊帆緊張地四下看看，咽了口唾沫，道：“薰兒姑娘，妳……妳做什麽？”
　　薰兒輕輕仰起頭，癡癡地凝視著楊帆，布滿紅暈的俏臉上滿是神聖的期待和虔誠的奉獻：“我……我要把自己給妳！楊大哥，妳就要走了，我怕我現在不給妳，我會後悔壹輩子……”
　　薰兒的嬌軀在發抖，聲音也在發抖，連人帶聲音抖得像狂風中掛在枝頭的最後壹片葉子，但是這句話說完，她卻奇跡般地平靜下來。
　　“我知道！我不能嫁給妳，我知道！但我可以做妳的女人！”
　　薰兒認真地說著，臉上的紅暈更濃，可是她的眼神裏雖充滿了羞澀，卻再也沒有躲避，她大膽地看著楊帆，天鵝般修長的脖頸仰起，花瓣似的唇微微翕張，期待著他能吻下來，熱烈的如火山壹般，把她燒成灰也心甘情願。
　　楊帆用力把薰兒的肩頭往外推出壹點，讓她直視著自己的眼睛，認真地道：“薰兒，妳即將為人妻子，成為壹族土婦，難道妳忘了麽？”
　　薰兒道：“我沒有忘！所以，我不會纏著妳的，今日之後，妳是妳，我是我，等我嫁過去，我會死心塌地做他的妻子。但是現在，我還不屬於他，我只屬於我自己，我願意把我最寶貴的東西，奉獻給我喜歡的男人，就是神，也不能幹涉！”
　　楊帆道：“神當然不會幹涉，哪怕烏蠻與白蠻失和，從此戰事不斷，文皓和雲軒那種野心勃勃的人得到機會，再生事端。哪怕烏蠻和白蠻再度與朝廷開戰，直至朝廷大軍碾壓過來，把兩族碾得粉身碎骨。可這後果，妳能承擔嗎？”
　　“什麽？”
　　薰兒眨眨眼，眼神有些清明起來，只是還不明白為什麽會出現楊帆說的這樣的可怕後果。
　　楊帆道：“因為我很自私！如果妳做了我的女人，我就不會容許妳躺進別的男人懷抱，為他生兒育女！妳以為壹夕之歡後，我就像只偷了腥的貓兒似的滿足地離去？不會，妳若成為我的女人，就只能是我的女人！”
　　薰兒被他霸道的宣言歡喜的心都要炸了，她滿臉緋紅，壹叠聲地道：“我願意，我跟妳走！我……”
　　楊帆道：“然後呢？新娘莫名其妙地失蹤，那就是逃婚，是奇恥大辱，烏蠻和白蠻將戰火再起，文皓和雲軒將渾水摸魚。如果折竹土司知道妳是被我帶走，還會不惜壹切向朝廷開戰，以雪恥辱！因為那已不是他失去壹個女人的事，而是他全族的莫大恥辱！最終會怎麽樣？妳會因為帶給親人和族人的不幸而後悔壹輩子，再也沒有歡樂可言。”
　　薰兒的臉色蒼白起來。
　　楊帆放緩了聲音，說道：“既然妳知道這是妳不可改變的命運，並且認可妳父親給妳選擇的丈夫，為什麽不試著從現在開始就做他的好妻子？只有這樣，妳將來才不會真的後悔！”
　　薰兒有些迷惑地道：“這樣，我才不會後悔？”
　　“是！這樣妳才不會後悔！”
　　楊帆真切地道：“當他對妳好的時候，當妳為他生兒育女的時候、當妳真正愛上他，願意與他廝守壹生的時候，妳把自己完整地交給了他，妳才不會後悔！
　　偶然邂逅的機緣、生死與共的經歷，的確容易讓男女之間產生好感。如果我不是我，妳不是妳，或許我們真的有可能在壹起，可惜我註定要回洛陽，妳註定要嫁給折竹。這壹切都無法假設，無法重來！”
　　“薰兒，妳是個美麗的女孩子，活潑靈動，韻在天然，就似壹方無瑕的美玉，我不能因為自己壹時的欲望，讓這方美玉玷上汙點。大丈夫立世，當仰無愧於天，俯無怍於人，我豈能圖壹時之歡，讓妳終生後悔！”
　　薰兒淚如泉湧，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她白玉無瑕的臉蛋滾落下來：“我錯了！我從壹開始就錯了！我第壹眼看見妳的時候，就擔心妳對我的小嫂子不利，其實在我知道妳只是做過她家坊丁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不可能。
　　我擔心，其實只是因為我從壹開始就被妳吸引了，妳讓我著迷，所以我以為別的女孩子也是這樣。楊帆，妳是壹個偷心賊，而且是壹個殘忍的偷心賊，妳連我這樣壹點點小小奢望都不肯給我，我恨妳！”
　　薰兒突然抓起楊帆的手臂，用力地咬下去，楊帆沒有動，也沒有繃緊手臂的肌肉。薰兒擡起頭，嘴角帶著壹絲鮮血，鮮花般的唇瓣透著淒美的冷艷：“我恨妳！我真應該見到妳頭壹眼時，就把妳砍成碎塊！”
　　薰兒噙淚說罷，壹把推開楊帆，哽咽著向山下奔去。
　　楊帆微微揚起手，又無力地垂下，也許，這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局吧。
　　少女情懷總是夢，就讓夢於夢中結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