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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空之城

中國異聞錄 by 桐木

2024-5-13 20:23

  
  壹、手腳冰涼者,不分男女,切勿睡前飲用雄黃酒!
  二、夢中打鼾者,不分男女,切勿面對面相擁而眠!
  夜間熟睡,夢中醒來,發現枕邊戀人變成了壹條蛇,細碎鱗片的蛇頭正枕著妳的胳膊,長長信子掃著妳的臉龐,妳會害怕麽?
  如果這時戀人醒來,看到妳的臉,驚恐尖叫,為什麽?
  壹
  “月餅,這也太冷了吧。”我縮縮脖子,捂著手呵氣,“不是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麽?天堂要是冷成這樣,也不怪七仙女下嫁牛郎,好歹有個人能抱著睡覺取暖。”
  月餅也凍得夠嗆,使勁抽著鼻子:“冬天下江南太遭罪了,天寒地凍,蛇都冬眠了,人還要靠壹身正氣。也不知道當年白娘子和許仙怎麽過的日子。”
  從金陵出發到臨安當天就到,我和月餅尋思著臨安好歹在金陵的南邊,多少能暖和些。為了趕時間也沒添置衣服,結果到了臨安,頓感寒氣透骨,立馬跑小賣部買了幾瓶二鍋頭當液體暖氣。
  我提議先找個賓館尋個館子好吃好喝壹頓,養足精神再執行任務,月餅軸勁兒上來了,非要直奔西湖。我嘴裏不情不願,心裏明白月餅是對李文傑動了真怒,通過任務找到他的蛛絲馬跡,於是打了個Taxi到了西湖。
  雖說天冷,西湖遊人雖然比旺季少許多,可是也頗為壯觀。路上我們分析這次任務應該和三潭映月、斷橋、雷峰塔、保俶塔有關聯,索性到了西湖也沒廢話,月餅沿途搜索細節,我研究西湖的格局走勢。
  根據《漢書?地理誌》記載,“錢唐,西部都尉治。武林山,武林水所出,東入海,行八百三十裏。後又有錢水、錢唐湖……”臨安古稱錢塘,西湖最初名為錢塘湖。之所以稱為西湖,壹是因為錢塘湖位於臨安西邊,白居易的《西湖晚歸回望孤山寺贈諸客》和《杭州回舫》這兩首詩中,稱其為“西湖”。北宋以後,名家詩文大都以西湖為名,蘇軾的《乞開杭州西湖狀》,則是官方文件中第壹次使用“西湖”這個名稱。
  鳥瞰西湖,形狀像壹口鼎,斷橋、白堤恰似鎏金鼎沿,保俶塔居北,雷峰塔位南,三潭映月居於中央,應了“鼎中三炷香,財氣通南北”,使得整個西湖形成聚寶盆格局。自古以臨安為都的國家均富饒無比,尤其是1127年南宋定都於此,經濟更是處於空前鼎盛時期。
  我推演了半天,西湖格局取得是“聚財旺氣”,極為正統,並沒有什麽利用先天地勢設計的封印之陣,壹時摸不著頭緒。轉頭壹看,月餅正和幾個搖舟船夫嘮風土民情,就湊過去聽聽,正巧聽到了保俶塔的傳說——二北宋年間,西湖邊寶石山下住著壹戶姓宋的兩兄弟,長得非常相像,弟弟八歲時,父母雙亡,靠著哥哥拉扯長大。日子雖說過得不濟,兄弟感情卻沒得說。
  轉眼過了十年,哥哥宋友康娶了妻子。宋嫂出身貧苦,頗有兩分姿色,典型的賢妻良母,善待鄰裏,鄉親和諧,裏裏外外料理的井井有條。偏巧還有壹手做豆腐的手藝,壹時間遠近聞名,就連大戶人家都隔三差五差遣小廝購買。
  平日裏宋友康白天上山砍柴下湖捕魚補貼家用,趕上漁汛晝夜不歸,弟弟宋友德年紀還小,就在家裏幫襯嫂子豆腐營生,日子越過越紅火。
  宋嫂磨豆腐的時候常念叨,攢夠了錢給小叔子娶門好親事,做個小本買賣,苦日子也就到頭了。
  “人怕出名豬怕壯”,原本鄉鄰都是相同生活水準,沒有高低之分,還能保持壹團和氣,眼睜睜看著宋家興旺了,自然眼紅。
  時間久了,閑話就出來了。
  哥倆兒本來長得就像,宋友康又經常不歸,左鄰右坊謠言就出來了——“宋嫂長得那麽水靈,其實就是個狐媚子,勾引小叔子滋陰駐顏”,“叔嫂倆晚上磨豆腐,磨著磨著就摸到床上去了”,“倆人直接在豆腐房裏昏天胡地,難怪豆腐油水特別大”,“還宋友德呢?我看那個色眉淫眼的小叔子叫送缺德還差不多。”
  壹時間謠言鋪天蓋地,食客們嫌棄豆腐骯臟,好好生意就這麽冷落下來。
  這些話多多少少傳到宋友康耳朵裏,老實本分的哥哥生性樸實憨厚,根本沒把這些話當回事兒,反而安慰妻子和弟弟:“豆腐生意不做了,我多砍柴打魚,有我在害怕養活不了這個家?”
  宋嫂雖沒念過書,做人道理卻懂得精透,深知“樹大招風”,謠言起來了,四處爭論是欲蓋彌彰,反而承認了和小叔子莫須有的奸情,也就安心料理家務。
  宋友德是個明白人,哥嫂忍著名聲疼他,自己不能不懂事兒。就跟哥嫂借了筆錢,往返蘇杭做點綢緞、雨傘的小本生意,常年不回家。哥哥看在眼裏疼在心裏,曉得弟弟是個要臉的人,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轉眼又是壹年多,宋友德風來雨去生意做得頗有成色,重陽節更是坐著四人轎子回鄉,邀請左鄰右坊大擺宴席,酒到酣處當眾跪拜哥嫂,發誓壹生敬若父母,哥嫂當場熱淚縱橫。
  人心就這樣,開個豆腐作坊,鄰裏看不過眼亂嚼舌根子,如今宋友德成了大商人,反而都服氣了,爭先恐後搶著敬酒,阿諛奉承。“發達了別忘記拉扯鄉親”、“早看出友德這孩子不是凡物”、“有這麽好的哥嫂,友德能不出息麽”雲雲……
  當晚喝得盡興,送別賓客,壹家三口借著秋意喝了兩盅雄黃酒,聊聊這幾年生活,唏噓感慨,到了三更時分才回屋而睡。
  四更時分,宋友德睡得正香,忽聽隔壁宋嫂壹聲慘叫,他急忙披衣起身,守在屋外詢問。宋嫂嘶聲哭泣:“妳……妳哥,不行了。”
  宋朝禮教極為嚴苛,無論何時擅入哥嫂臥房都是倫亂綱常的大事。宋友德急忙召集鄉裏,請幾位年歲長的翁嫗入屋,只見宋友康周身赤裸,趴在床上早已死了多時。
  詢問其間過程,宋嫂支支吾吾不願多說。鄉鄰看此情形有了計較,“酒後上馬易跑空”,十有八九是宋友康酒後行夫妻之事沾了“馬上風”送了性命。仵作驗屍也證明了鄉鄰推測,可憐好好壹個家就這麽抽掉了主心骨。
  送葬那天,宋友德摔了瓦罐,幾次哭昏在哥哥墓前,宋嫂更是尋死覓活,雙眼哭出血淚。鄉親們見此情悲切,這才從心裏徹底消了“叔嫂私通”的謠言。
  三
  依著宋朝禮教,宋友德為哥哥守孝三年,敬宋嫂如母,早中晚三次問候。還特地請了丫鬟、小廝侍奉,防止再有謠言發生。
  守孝期滿,宋家產業越來越大,宋嫂開始張羅著宋友德親事,早生兒子給宋家續接香火。宋友德拗不過宋嫂意願,娶了門當戶對的女子為妻。
  偏生結婚沒多久,宋友德生意辛勞得了重病。宋嫂急在心頭,天天壹步壹跪上寶石山的大石佛院燒香拜佛,祈小叔身體健康,立誌修壹座長生塔還願。這些年宋家樂善好施,口碑甚佳,“人心都是肉長的”,鄉親們紛紛出工出力出料,建起佛塔,稱之為“保叔塔”,寓意為“保佑小叔子的塔”。
  也許是佛意感召,宋友德病竟然好了。壹家人自然高興,宋嫂原本就有廚房手藝,向小叔子借錢開個飯館。宋友德明白嫂子這是不想白吃白喝當家裏累贅,雖然不願意嫂子忙碌,也不好違了心意,出資建了飯館。
  開業當天,宋嫂將鱖魚蒸熟剔去皮骨,加上金華火腿絲、香菇、嫩筍,再配以雞湯、生姜、紅椒、紹興黃酒、鎮江香醋烹熬魚羹,顏色濃白醇厚,味道鮮嫩滑溜。食客們喝了魚羹,唇齒留香,交口稱贊。“宋嫂魚羹”的名聲壹傳十,十傳百,整個臨安都知道這味佳肴。
  這年端午,全家人早早收了生意,圍在園中吃粽子喝雄黃酒。聊不多時,宋嫂借故回房休息,離開前在宋妻耳邊低語幾句,宋妻羞得嫩臉透紅。
  當天夜裏,宋友德突然慘叫。宋嫂猛地驚醒,多年前丈夫的死狀歷歷在目,立刻拿了切鞋底用的錐子,穿著睡衣沖進房內,對準小叔的屁股刺去。宋友德全身抽搐,縮身滾下床,撿回壹條性命。
  原來自從丈夫死後,宋嫂詢問過鄰裏老婦,得知了這個“馬上風”的土方,如今小叔子又犯了同樣毛病,當機立斷及時行治。
  人是救了,卻壞了禮教,當年的種種流言蜚語歷歷在耳。宋嫂為了家中名聲清白,當夜回屋懸梁自盡了!
  “義嫂救叔殉身”之事傳開,更成了臨安壹段佳話。保叔塔也成了求子求姻緣的勝地,香客絡繹不絕,香火鼎盛。
  新任臨安知府遊西湖來到保叔塔前,聽說這個典故,竟認為叔嫂必有私情,便題詩壹首:為何保叔不保夫,叔何親密夫何疏?縱然掬盡錢江水,難洗嬌娘壹生汙!
  此詩壹出引起民間喧然大波,知府不得已把詩抹去了。臨安百姓為了不再被後人誤解,糟蹋了宋家聲譽,將“叔”字改為“俶”字,改為“保俶塔”。
  四
  船夫講完這個傳說,其他的船夫沒有營生,早早就收工回家。我聽得心頭火大!自古陳俗陋建害死人,尤其南宋朱嘉大力倡導理學,更是有失人倫,多好的哥嫂就這麽不明不白死了。難怪楊過就因為喊了小龍女幾年“師父”,喊出了敗壞倫常的軒然大波,整整熬了十六年才“有情人終成眷侶”,最後還是跑到古墓隱居了。
  月餅沒我這麽神展開,支著下巴認真聽完:“您是說哥倆都是喝了雄黃酒才犯了病?”
  船夫滿是繭子的手遙指雷峰塔:“白娘子也是喝了雄黃酒才現出原形啊。想不想聽聽雷峰塔的傳說?”
  《新白娘子傳奇》演了這麽多年,橋段臺詞我都能背過了,自然沒什麽興趣。月餅真是好耐心:“您願講,我願聽。”
  船夫“哈哈”壹樂,右手豎起五根指頭:“遊湖,五百塊,給妳們兩個小娃子講講。”
  我心說原來在這兒等著呢,忍不住回了句:“大爺,您這不是敲竹杠麽?”
  “言者有意,聽者無心。”船夫收著纜繩,“該回家了。”
  我有些看不起船夫的市儈氣,這老大爺為了五百塊錢還玩起禪語了?正準備扭頭走人,月餅摸出錢包:“大爺,現錢不太夠。”
  “微信轉賬也行啊。”船夫摸出手機調出微信二維碼,“掃壹下,加個好友。”
  月餅有些猶豫,看來是不願意互加微信。我只好拿出五百塊,不情不願遞過去。
  船夫牙花子都笑出來了,大手壹揮:“上船!”
  我們上了船並肩坐著,船夫船技不錯,幾槳就搖到湖中央。湖風壹吹,抽得我全身透涼,瞅著船槳在湖裏卷著浪花,越想越覺得五百塊打了水漂。
  正想吐槽幾句,月餅遞給船夫壹根煙:“大爺,您說說雷峰塔是怎麽回事兒?”
  船夫接過煙別在耳朵上,講述了壹段從未聽過的“白蛇傳說”——
  南宋紹興年間,臨安白姓富戶家遭火災,全家死於非命。唯有女兒白素貞和丫鬟小青蘇州省親,幸免於難。兒女回到臨安,變賣家產,厚葬了組族人,在城郊買了棟宅子相依為命,日子過得倒也不清苦。
  這天風和日麗,白素貞帶著小青暢遊西湖。俗話說“六月天,孩子臉,說變就變。”原本艷陽天,忽然就雷聲轟轟,傾盆大雨瓢潑而下,把二女淋的精透,連綢服裏的小衣都若隱若現,玲瓏身材更是勾勒的凹凸有致。
  這在宋朝可是有傷風化的大事。主仆倆羞臊得正沒主意,壹個名叫許仙的男子從船裏上岸送傘遮雨,取兩件衣服給她們穿上。
  依著宋朝禮教,男子誤闖女子閨房,等於占了女子清白,不管男子身份如何鄙陋,必娶女子為妻。更何況白素貞和小青的身子被許仙看了,又穿了他的衣服,相當於同床共褥,只有夫妻才能做這種事情。
  白素貞見許仙相貌普通,穿著寒酸,雖然心中不喜,悖於禮教束縛,無奈之下留了地址,暗示許仙請媒婆上門說親。倒是小青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許仙不停。
  她們走後,許仙對著斷橋遙遙三拜。橋上,壹個和尚托著紫金缽,微微壹笑,單掌回禮。
  五
  白素貞萬萬沒想到,等了三天,等到了許仙自己拎著壹包果子上門,連個媒婆都沒請。她心裏惱火,本想哪怕是壞了禮數也要拒之門外,架不住小青從旁邊慫恿:“生死事小,失節事大。小姐既然和許公子有了肌膚之親,失了禮數日後也是難嫁。更何況潑皮無賴常在宅外轉悠,兩個弱女子萬壹有什麽不測……小姐,還是認命吧。”
  白素貞思前考後,點頭應了許仙這門親事。
  婚後壹個月,白素貞才是真正悔之不及。許仙本就是壹窮人,機緣巧合娶了美貌妻子,還有個嫵媚丫鬟相伴,無異於壹步登天。每天好吃懶做,遊手好閑,還經常與小青打情罵俏,舉止更是不清不白,全然不顧白素貞感受。
  白素貞本就身子虛弱,常年手足冰涼,如今更是郁結在心,日漸消瘦,躺在床上壹病不起。
  許仙這才慌了神,此時他已和小青有了私情,本想過了壹年半載,趁著白素貞懷孕,順理成章納小青為妾。白素貞如果病重身亡,按照禮教,丫鬟當領壹筆差遣費,自尋婆家,坐享“齊人之福”的美夢豈不是落了空?
  他連夜趕至金山寺,拜見當日教他如何將白素貞娶到手的法海,央求治病良方。
  法海沈吟許久寫下幾個方子,其中壹個可治白素貞,另外幾個專治癆屙頑疾,並叮囑“至於白素貞,可根據這幾個方子開藥鋪,也算是有了正經營生”。
  許仙千恩萬謝,回家抓藥熬湯,白素貞服藥兩個多月,竟然痊愈,就連常年手腳冰涼的娘胎病也治好了。
  經此壹事,許仙再不敢和小青造次,生怕再把白素貞激出病,耐著性子開了藥鋪,專等白素貞懷孕迎娶小青。
  憑著法海給的方子,許仙成了臨安遠近聞名的神醫,求醫者絡繹不絕。家中有了積蓄,他更是肆無忌憚,夜夜花天酒地,尋花問柳,還經常以進藥為名,跑到金陵秦淮畫舫胡混,自然把小青也冷落了。
  小青這才醒悟,痛罵“男人沒有好東西”,無奈身子早已給了許仙,只能和白素貞受著委屈,操持藥鋪買賣。
  六
  這年端午,三人喝著雄黃酒吃些點心。“色是刮骨刀”,許仙早已掏空了身子,多喝了幾杯助興,準備晚上和白素貞行房中之事。壹來二去喝大了,白素貞侍奉許仙入睡,想起自己命苦,背著身抹淚。
  許仙睡得正香,呼嚕聲大作,扳過白素貞相擁而睡。白素貞不敢反抗,擦了淚枕著許仙胳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雄黃酒勁上來得快退得也快,三更時分,許仙覺得喉嚨猶如壹把火刀攪來攪去,幹渴難耐,喊了幾聲“素貞”,無人應睬,只得自己起床喝水。剛睜開眼睛看不清楚周遭,他抽著被白素貞壓著的胳膊,覺得分外沈重,胳膊冰涼,不禁又罵了幾句。沒想到白素貞不但沒有醒,反而伸出舌頭舔他的耳朵。許仙被舔得耳垂涼滑酥麻,起了興致,翻身壓在白素貞身上。
  月光掃進屋內,許仙赫然看清,面前居然是壹顆臉盆大小的白色蛇頭,細細密密的鱗片微微開合,長長的信子吞吐不止,時不時掃過他的臉龐。
  許仙嚇得肝膽俱裂,壹聲慘叫正要滾下床,白蛇雙腿把他纏住,睜開了雞蛋大小的雙眼:“相公,妳怎麽了?”
  他早已說不出話,急著掙脫。沒想到白蛇看到許仙,居然也是壹聲驚叫,“刺溜”縮在墻角。半裸的身子長著壹顆蛇頭,雙手緊緊抱著胸口:“相公!妳在哪裏?有蛇妖!”
  許仙哪顧得許多,剛逃出門去,小青迎面跑來:“公子,出什麽事了!啊……蛇妖……”許仙壹屁股坐在地上,他明明看到,壹個長著青色蛇頭的女人見到他,立刻嚇昏過去。
  他又是壹聲慘叫,慌亂間目光掃過自己的影子,分明也長了個蛇頭。他伸手摸了摸,堅硬的鱗片冰涼黏膩,唇裂壹直延伸到耳根,手指觸到幾根尖牙,壹口氣沒接上來,生生嚇死了。
  壹個僧人推門而入,看到三條大蛇都已嚇死,指揮著院外僧人包起人蛇擡走,獨自留在院中,咬破中指滿墻畫著符咒。
  “禿驢,妳這麽做有些缺德吧?”
  法海轉身壹看,院子裏多了黃衫、圓臉兩個老人。
  圓臉老人瞪圓了眼睛繼續說道:“妳除妖煉氣,保得臨安財氣兩通,這是妳們金山寺傳下來的使命,我沒意見。但是妳誘使異族之血的人化成妖形加以屠戮,他媽的說不過去吧!”
  “異族雖是人形,只是未曾覺醒。”法海不以為然地笑著,“前有宋家慘禍,好端端折了幾個人性命。我防患於未然難道不應該麽?”
  “看不出妳的老禿驢還挺能狡辯!”圓臉老人動了肝火,握著拳頭就要動手。
  黃衫老人拉住圓臉老人,亮出壹張字條:“可是妳不應該用藥誘導出她體內的異血,否則也不會異化。”
  圓臉老人狠狠啐了壹口:“別以為我不知道,臨安的妖物讓妳抓了個幹凈。眼看金山寺香火絕了,妳才想出這個損招。說白了妳就是為了錢!”
  “金山寺和異徒行者井水不犯河水,”法海雙手合十頌著佛號,“犯不著趟這個渾水。”
  “砰”、“砰”兩聲巨響,兩個老人壹左壹右揮拳擊中法海眼眶,登時鮮血迸流,法海仰面摔倒,頓時哭得鬼哭狼嚎:“大俠饒命!”
  圓臉老人正要上去跺幾腳,黃衫老人說道:“算了,他誘人變妖煉氣聚財,怨氣遇水遲早會漫了金山寺。”
  “弄死他得了。”圓臉老人拳頭握得“咯咯”作響。
  “妳看他那個德行,弄死他臟了手。”黃衫老人揚揚眉毛,“再說他說的也有道理,宋家哥嫂慘死,確實是無意中釀成大禍。”
  “這麽說宋嫂也是異族?難怪她要自殺,原來她知道丈夫死的真相不是馬上風,而是被她嚇死了。”
  “別分析了,誰知道後世的傳說會變成什麽樣子?口口相傳,幾百年後許仙、白素貞、小青的故事也許會很精彩。”
  七
  聽完這段傳說,小船已經劃回岸邊。老大爺喜滋滋地拴著纜繩,滿臉“今兒算是賺著了”的猥瑣勁。
  我隱隱覺得這兩段傳說和任務有關,正在分析其中的關聯,懶得再搭理他。月餅瞇著眼笑道:“大爺,今兒晚上怎麽也得喝兩盅吧?”
  老大爺“嘿嘿”兩聲幹笑,低頭忙活收船營生沒接話茬。
  “如果我沒有猜錯,今天來了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給妳講了這兩個傳說,”月餅慢悠悠地踩住纜繩,“然後讓妳在這裏等著我們,保證會掙到錢。對麽?”
  “妳怎麽知道的?”老大爺這才擡起頭,手裏還拽著半截纜繩。
  “講得挺不錯,不過太生疏了,顯然死記硬背剛記住不久。”月餅指著老大爺裝手機的口袋,“妳說可以微信轉賬的時候,我看了妳的微信對話框,最上面壹條顯示的是妳領取了紅包。”
  老大爺半張著嘴,纜繩“啪啦”脫落,像壹條僵死的蛇,半浮半沈在水裏。
  我心說月餅妳還真有耐心,早有這條線索何必坐船在西湖裏面喝風,直奔主題不就行了麽。
  “大爺,妳這麽做有些不地道吧?”我啞著嗓子配合了壹句,“遇到那個人,妳還能活到現在真是運氣好。”
  老大爺賊眼鼓溜溜轉著:“小娃子詐我是吧?上船前說好了的錢,要回去沒門兒。”
  “我們不要錢,只要他的微信號。”月餅掏出壹百塊錢。
  我這下子急了,雖說手頭不缺錢,可這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這麽壹會兒工夫六百大元就出去了,敗家也沒這麽個敗法。我再詐他幾句保證乖乖把李文傑的微信號交代了。
  老大爺直勾勾瞪著錢,警惕地捂著口袋,看這意思是生怕我們搶他的手機。
  “要麽收錢,要麽我們就自己動手搶了。”我火上澆油。
  老大爺臉色壹變,張望著四下無人,哆哆嗦嗦緊握手機,報出壹串微信號。
  我立刻用微信通訊錄添加,搜到“李文傑”的微信用戶,點擊“添加到通訊錄”,發送了申請信息。安全起見,我還特地點開了“不讓他(她)看我的朋友圈”,不出所料,無人應答。
  月餅把錢往船上壹丟,自顧自走到湖邊椅子,坐著悶頭抽煙。老大爺拾起錢,匆匆系牢纜繩,兩條腿踩了風火輪似的壹溜煙跑了。
  “妳丫眼神真好,”我挨著月餅坐下,“就那麽壹眨眼的微信畫面都看得清清楚楚。”
  月餅揚嘴壹笑:“我猜的。”
  我腦子裏頓時天雷滾滾,壹時說不出話。
  “故事講得那麽生澀,肯定是剛記住,”月餅仰頭吐了個煙圈,“他又引出第二個故事,其他的船夫都回家了,他這麽做很奇怪。應該是李文傑提前告訴他咱們的模樣,只要見到就開始講,咱們肯定願意花錢聽下去,他才有信心這麽做。”
  “微信是怎麽回事?”
  “他是個精明人,但是滿眼都是錢,這是他的弱點。李文傑如果不給他壹筆數目可觀的錢,他絕對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也不會相信李文傑的話。我故意說錢不夠,他第壹反應不是不講了,而是微信轉賬,更肯定了我的判斷。說明在此之前肯定有人用微信轉過錢,並且時間不久給他留下了行為記憶,我隨便試探了幾句他就露餡了。”月餅食指點著腦門,“智商太高,實在沒辦法。”
  我聽得雲裏霧裏:“月公公,妳丫什麽時候這麽冰雪聰明了?”
  月餅“哈哈”壹樂:“南少俠,和神隊友組團探險很重要啊!這是第壹條李文傑的實際線索,值得慶祝。”
  我心裏服氣嘴上不輸,正要回幾句話,微信提示音響起,李文傑居然通過了我的驗證,很快回了句話。我如同被壹盆冷水澆了個透亮,把手機遞給月餅:“上當了。”
  對話框裏赫然映著壹句話:“我講的傳說還不錯吧?線索就在裏面,慢慢領悟。記住,時間不多了。”
  我向老大爺跑走的方向望去,哪裏還有人影?心裏更是懊惱,李文傑喬裝改扮成船夫提供線索,就在眼皮子底下跑了,而且還誆走六百塊錢!
  我搶過手機隨便回了個表情,對話框立刻顯示“李文傑開啟了好友驗證……”
  他已經把我刪除好友了。
  月餅眉頭皺成疙瘩,神情有些沮喪:“他比咱們聰明,我太想當然了。好無聊,也許忙活到最後,咱們只是在替他完成任務。”
  我胸口堵得喘不過氣,壹時間不想說話。月餅自尊心很明顯受挫,情緒異常低落,手裏的煙燒了大半,風吹,煙灰落地。
  月餅這個狀態,我不能再喪氣。我捶了他壹拳:“也許他很聰明,但是他壹輩子也完成不了只有咱們能完成的任務!”
  月餅笑了,伸直雙腿打了個哈欠:“南瓜,為什麽只有妳和我是真正的朋友?”
  “我顏值比妳高那麽壹點點。”
  “妳的顏值?說話要講良心。”月餅望著雷峰塔,“咱們倆從未同時放棄過任何壹件事啊。”
  夕陽西下,南屏山的林濤,水光瀲灩的西湖,濃妝淡抹著余暉,壹抹火紅隨意散落在雷峰塔尖。天際由藍泛紅,遠山輪轂分明,雷峰塔面湖壹側層層泛出白光。霞光映紅了半爿天,雲層如同烈火燃燒出金邊,雷峰塔鍍了紅金兩色,閑散遊客們舉著手機拍著“雷峰夕照”。
  漸漸地,天黑了,我們的影子,融入夜幕。西湖的古老建築,華燈初上,璀璨著絢爛的光芒。
  人生有許多路,結伴前行不能回頭,卻在距離終點很近的地方,放棄了。或許,彼此再相互鼓勵壹次,終點就是新的起點。
  八
  整整半個多小時,我們對著月餅畫的西湖簡筆圖分析,空白處寫滿了“雄黃、宋嫂、白蛇、異族”這些漢字,有關聯的地方用虛線相連。
  依著我的意思,根本沒必要進行這麽多分析,既然李文傑講了“保俶塔”、“雷峰塔”的傳說,主要線索就在裏面,幹脆挨個塔爬壹遍,簡單省事,完成任務走人。
  月餅認為兩塔雖然有關聯,任務肯定只在壹座塔中。冒冒然闖塔,不被保安當做飛賊那才是怪事。分析來分析去,本來覺得雷峰塔最有可能,可是壹想自清朝末年民間流傳“雷峰塔磚避邪生財”之後,百姓們蓋房時竊磚壘入自家地基求個福兆。再結實的塔也扛不住這麽糟蹋,1924年9月25日,雷峰塔倒塌,2002年10月25日才重新建成。修建過程中,雷峰塔廢墟內發現了神秘地宮,挖掘出大量文物,最有名的當屬35厘米高的鎏金塔,據說塔棺裏藏有佛螺髻發舍利。
  更離奇的說法是,在挖掘過程中,地宮裏發現了青白兩條僵死的大蛇,更為“白娘子”的故事蒙上了壹層傳奇色彩。不過這只是傳言,不足為信。
  由此推論,雷峰塔地宮雖然神秘,卻被挖得七七八八,任務肯定不在裏面。
  西湖有“壹湖映雙塔,南北相對峙”的說法,雷峰塔與保俶塔南北隔湖相對,又有“雷峰如老衲,保俶如美人”之譽。我們聽到的兩個傳說都和美女有關,或許真正的任務線索就在保俶塔。
  我興奮地手心冒汗。如果真是這樣,那麽“雷峰塔鎮壓白娘子”只是迷惑後人的幌子,法海收了化成白蛇的白素貞,其實是壓在保俶塔底,煉氣輔助整個西湖的大格局!
  經過李文傑冒充船夫這件事,月餅顯然謹慎了許多,分析起傳說中的壹個小細節——宋嫂、白素貞是異族,飲了雄黃酒變成妖物,可以得知雄黃酒相當於催化劑。宋嫂嚇死宋友德是意外,可是宋友德並沒有異化,許仙和小青產生異化?
  我畫了個人物關系圖,許、白二人夫妻,許、青二人有私情,氣入體內相互影響異化。難以解釋的是,宋友德和宋嫂也是夫妻,怎麽沒出現這個現象?
  月餅又提出壹點,白素貞自幼體弱多病,手腳冰涼,異化當夜和許仙面對面睡覺。宋友德常年奔波在外,經常夜裏不歸,或許這就是關鍵。
  月餅這麽壹說,我倒是想到壹件看似無關的事情。
  中醫裏認為脾乃氣血生化之源,脾虛則氣血運化失常。女子天生體寒,脾虛則血脈不暢,手足冰冷。從“氣理”來說,人體分陰陽兩氣,循環暢通相輔相成。女子陰氣重而陽氣弱,如果體脈郁結,陽氣不通,陰氣積於手腳,自然會感到涼。
  女子婚後與丈夫相擁而眠,形成了人體構成的“陰陽魚”。陰陽兩氣天然相濟,分別由男女口鼻呼出吸入,以此平衡體氣。“手腳涼,沒人疼”這句俗話是指女子未婚,體氣不能互補;上了歲數的老人常對手腳冰涼的女人說“結了婚就好了”也是這個原因。
  “氣駐心經,相由心生”,夫妻相處久了,氣質、相貌會越來越相似,俗稱“夫妻臉”,其實是陰陽二氣互調循環起的作用。
  想到這壹層,多少能解釋我們不明白的地方。
  然而分析了半天,對實際任務並沒有多少推動作用。我腦漿快轉成壹坨漿糊了:“月公公,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咱們還是直奔保俶塔得了。”
  月餅繼續寫寫畫畫:“我總覺得還有什麽東西很熟悉,壹時想不起來。”
  我在石凳子坐了大半天,凍得肚子都疼了,索性起身活動胳膊腿兒:“守著個像個鼎壹樣的西湖,浪費這精氣神兒,何必呢?動手吧!”
  月餅“啪”摁斷了圓珠筆尖,幾步爬到岸邊,兩只手擺成相機方框形狀,遙對西湖景物比劃,嘴裏不停念著“鼎”。
  “南曉樓,我明白了!”月餅打了個響指,“不是雷峰塔,不是保俶塔,是那裏!”
  九
  “靠譜麽?”我提心吊膽解著纜繩,好在冬夜西湖遊人寥寥,沒人註意。
  月餅跳上船,向湖心三座石塔劃去:“問題不大。”
  三座石塔品字形豎在湖中,塔腹中空,球面體上排列著五個等距離圓洞,頂端雕刻著壹個石葫蘆。我怎麽也想不到,“西湖十景”最著名的“三潭映月”,原本是標示水域界限,測淤泥深淺的三座石塔,居然是煉蠱鼎裏的蠱居!
  我隨口說了句“西湖像鼎”,給了月餅重要提示。蠱族煉蠱需要器皿,大多以木、石打制成鼎,內置三個空心石瓶作為蠱蟲居所,蠱鼎首尾各有兩根用來收排蠱料的塔管。煉蠱時將蠱蟲放入蠱居,根據用途從頂端塔管註入不同的液體(活水、死水、陽水、陰水、屍水、無根水、血液),毛發、各味藥材,煉制七天從尾端塔管排放廢棄蠱液和經不住蠱料藥力煉制死亡的蠱蟲殘體,反復循環七七四十九天成蠱。
  最高明的煉蠱人不需要蠱蟲,而是把蠱蟲煉化成蠱氣吸入體內,發揮蠱的功效,也就是蠱術中極為罕見的“氣蠱”。
  蠱鼎大小決定了蠱效,以“1:49”為計算方式。簡單來說,壹尺大小的蠱鼎產生的蠱有49天功效。如果西湖真的是壹個巨型煉蠱鼎,那麽蠱氣功效的時間簡直就是天文數字,難怪臨安千年來壹直是財氣兩通的格局。
  更堅定這個判斷的原因還有壹個,那就是建塔之人的名字也在異徒行者的族譜裏。
  眼看第壹座石塔越來越近,形狀極像月餅描述的蠱居,我不由佩服古人對堪輿格局的精通,居然利用了西湖先天形狀,山上立兩塔,水中置三塔,制成了如此精妙的天然煉蠱鼎。
  “小心點,見機行事。”月餅用纜繩打了個活結套中第壹根石塔,“說不準塔裏還有什麽東西。”
  我倒不以為然,臨安的蠱氣萬八千年用不完,估計早就沒人往塔裏放蠱蟲了。再說這年頭“網絡乾坤,無所遁形”,要是誰能扛著個妖物蕩舟西湖直奔石塔制蠱,早就在網上炸了天。
  想是這麽想,到了正事兒也不敢大意,月餅拽著纜繩慢慢靠近石塔。我握著軍刀,手心滿是汗水,生怕石塔圓洞裏面冷不丁冒出個七妖八怪把我拖進水,那就真成了“西湖的水,我的淚”。
  靠著石塔停了船,月餅敲著石壁,回聲“咚咚”,沒什麽異狀,我多少松了口氣。
  “南瓜,商量個事兒。”月餅笑得很狡猾。
  我壹看準沒好事:“妳丫別想讓我跳湖研究塔底有沒有陣法布局。”
  “這倒不是,”月餅摸出軍刀遞我手裏,“我的血有蠱氣太雜,如果裏面有蠱蟲,可能會產生排斥。妳的血純,蠱蟲如果還活著,能把它激醒,然後我做了它。”
  “月無華!”我咬咬牙對著食指劃了壹刀,疼得心顫,“需不需要趕明兒我抽個200CC的血防瓶子裏供您隨時備用?”
  月餅舔了舔嘴唇,活脫脫吸血鬼的模樣:“別浪費了,快把血彈進去。”
  十
  我剛把手指湊到洞口,忽然覺得壹股吸力自塔內傳來,牽著身體不由自主靠近石塔,手臂被吸進塔裏,整個人貼到塔身。塔裏“嘶嘶”幾聲怪響,有根類似於繩子的玩意兒纏住我的胳膊,手心更是摸到壹團毛茸茸的東西。我急忙抽手,整個人卻像是壹個鐵塊被強力磁鐵牢牢吸住,根本動不了分毫。
  更讓我心寒的是,手指似乎是被壹張黏滑的嘴吸住,血液“簌簌”向外流著。
  “還不快幫忙!”我抵著石塔往外掙,吸力更強,胳膊肘“咯咯”作響,眼看就要脫臼了。
  月餅正要順著圓洞往裏甩桃木釘,手腕突然停住,奇怪地“咦”了壹聲。
  “妳丫墨跡什麽?”我話音剛落,旁邊的圓孔裏鉆出壹根長滿細細密密紅色疙瘩的手腕粗肉條,顫巍巍探到面前,頂端拳頭大小的肉包花瓣狀綻開,冒出壹只布滿血絲,金色瞳孔的眼球。
  我和眼球隔著不到五厘米,就那麽定定地互相看著,真成了“大眼瞪小眼”。我嚇得差點沒壹口氣背過去,這是壹股暖意從割破的指尖傳回體內,吸力消失了。
  我收不住勢子跌坐在船裏,船身左右搖晃。我控制著身體平衡,揮刀砍向肉條。月餅揚手甩出桃木釘,我只覺手腕壹麻,軍刀掉進水裏。
  “別動!”
  月餅這麽做肯定有道理,我壹動不動,任由那根肉條頂著眼球又往外探了壹米多,湊到我面前,眼球上下轉動,似乎在打量我。
  我起了壹身雞皮疙瘩,聞到肉條散發的那種夾雜著草藥的腥臭味,更是惡心得胃裏翻騰。我眼看頂不住這種視覺嗅覺雙向沖擊,正想有所行動,月餅用唇語說道:“不管發生什麽事情,冷靜。”
  我瞪了他壹眼,屏住氣繃直身子,愛咋滴咋滴吧!
  這時眼球連帶著肉條搭到我的肩膀,濕液陰透了衣服,黏膩濕滑的感覺說不出的別扭。我實在受不住了,剛要伸手把這鬼玩意兒扯下來,肉條繞過我的脖子輕輕壹勒,眼球對著我點了三下,像是在鞠躬。
  我心說咱能換個正常點的禮儀方式麽?又不是情侶見個面還摟脖子秀恩愛。這要是用力過猛還不把我勒死了?看月餅壹點不緊張,當下又不知道該怎麽做,只好也跟著點頭。
  誰料那顆眼球停止轉動,瞳孔忽大忽小,最終縮成人瞳大小,幾縷鮮血從眼球邊緣向下匯聚,凝成壹滴血淚,滴落。
  “多克叠松,環己春噶發,也督。”月餅雙手合十,隱約壹道青氣從指縫飄出,在空中停頓片刻,“嗖”地飛入石塔。
  石塔裏傳出和月餅話語類似的音節,肉條由紅轉白,眼球裏的血絲褪去,從我的脖子松開,轉向月餅點動著,緩緩縮了回去。
  “嗚嗚”,湖風吹過,貫穿石塔圓洞,宛如女人淒涼的哭聲。
  仔細壹聽,真得有個女人,在石塔裏,哀哭。
  十壹
  我跌坐船裏心有余悸道:“妳丫剛才念的是蠱咒?塔裏是什麽玩意兒?”
  月餅食指擺在唇前讓我噤聲,側頭聽著哭聲,眉毛剛揚到壹半停住,表情越來越詫異。
  我反應再慢也明白月餅和塔裏的“女人”有某種聯系,雖然滿腦子問號,也只能耐著性子不吭氣。
  女人在塔裏哭得更急,尤其是湖風洞穿石塔圓孔,更使得哭聲斷斷續續,無比悲切。月餅如同老僧入定站在船裏,拇指飛速地點著其余四根指頭,嘴巴微微張開,眼角不停地跳動。
  我頭壹次看到月餅這種詫異的神情,細聽哭聲,才發現其中蹊蹺。
  女人的哭聲聽似雜亂無章,卻抑揚頓挫極有節奏感,蘊含著奇特韻律,每隔兩三秒會蹦出壹個不同於哭聲的音節,像是農村送葬時的哭喪,哭幾聲說兩三個字,組合起來就是壹個完整的悼念句子。女人明著在哭,實際卻在向我們傳達著某種信息。很明顯,月餅能聽懂她說的話。
  冬夜,西湖,我們在石塔外,塔裏有個女人在哭,這種氣氛異常詭異。我手心直冒冷汗,想到畢業前發生的壹件事情——
  大四寒假,學校3號女宿舍樓翻修暖氣管線,學生返校前施工結束。本來這不是什麽大事,沒想到417寢室的女生們住了幾天,壹個女生和男朋友租了房子,另外兩個女生幹脆住進了學校外的賓館。問其原因,三個女生說是“倒春寒”,新修的暖氣不好用,寢室太冷。
  大學時學生校外租房這種事兒司空見慣,倒也不值得大驚小怪,沒想到過了幾天,隔壁寢室的女生們也搬走了。其中壹個嘴快的女生說,每晚睡覺都能聽見墻裏傳出彈珠聲,指甲蓋撓墻的“悉悉索索”聲。
  事兒經不住傳,沒幾天全校皆知,學校貼吧頓時冒出各種版本的鬼故事。更有幾個馬甲煞有其事地證實半夜有人敲門,開門壹看,走廊盡頭站著壹個白衣女子,慢悠悠拐進樓梯。
  不管事情真假,壹時間3號宿舍樓成了談之色變的鬼樓,許多女生以此為借口搬出去和男友過二人世界,到了周末更是無人敢住,好端端的宿舍樓成了空樓。
  我和月餅知道了這事兒自然大感興趣,趁著周末宿舍樓沒幾個人,順著樓外的消防梯爬到四樓走廊窗戶翻了進去。進了417寢室,確實如女生所說,屋裏異常寒冷,壹摸暖氣冰涼,看來還真是因為溫度原因。估計隔壁女生想找個借口不住寢室,編了這麽壹段瞎話。
  我們大感失望正準備走人,忽然聽到“劈劈啪啪”的彈珠聲,月餅模仿女生睡覺的姿勢躺在其中壹張床上,隱約能聽到墻壁裏有類似於指甲劃過的聲音。
  我點了根白蠟,火苗由黃轉綠,斜斜偏到暖氣方向。月餅敲著暖氣片,在暖氣管線的位置敲出沈悶的“撲撲”聲,顯然有什麽東西堵住管線。我們費了好半天勁才把管線卸開,從管子裏拽出壹根半尺多長,兩頭塞著槐木的半截人體前臂骨。
  接下來的事情著實狼狽,水管通了熱水“呼呼”直冒。我們費了半天勁,燙得胳膊通紅才把管線擰上,濕淋淋地帶著骨頭跑了。
  回到寢室拔開槐木,骨管裏面塞壹張紅布,繡著壹個女孩的乳名和生辰八字。雖說不知道女這個女孩是誰,不過我們明白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兒。
  這是民間壹種極為兇惡的“屍語術”,類似於流傳於木匠手藝裏的“厭勝術”(詳情見前文“詭車蛇棺”壹章)。施術者將橫死之人的乳名、八字寫於紅布,放入死者骨內,置於受詛之人的居所,怨氣不散匯凝音聲,夜半時怨音響起。受詛人夜聞此聲,起初經常說夢話,逐步發展成夢遊,模仿死者生前壹舉壹動。歷時108天,陽氣徹底渙散,形同死人。
  “夜半無人屍語時”這句話,也是由此而來。
  這種術還曾引起明朝皇宮壹起著名懸案,此後再沒聽聞,沒想到居然出現在學校寢室。
  我和月餅分析了許久,找了很多線索也沒得出所以然,只好用桃木灰、決明子、夜明砂熬水,骨頭浸泡三天、暴曬壹天,和紅布壹起燒成灰,午時埋在花壇裏破了術。女生們也陸陸續續回了寢室,此後相安無事。
  隔了有壹個多月,我路過校外壹家賓館,貼著轉租的告示。我心裏納悶,賓館的生意不要太好,怎麽說轉就轉了呢?仔細回想,我和月餅為了看世界杯曾經在這個賓館開過房間,記得店主是中年夫妻,帶著個上高中的女兒。
  我突然想起,開房間那天夫妻喊女兒乳名吃宵夜,和紅布繡的名字壹模壹樣,再推算生辰八字也和女孩年齡相差無幾。
  我跑到賓館隔壁小賣部買煙,扯東扯西聊到正題,才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聖誕節,許多情侶在校外開房,這種男歡女愛的事兒無可厚非。偏偏有個高富帥男生平安夜帶著女生住進賓館,聖誕這天又帶著不同女生開房。
  那天夫妻不在家,女孩守著櫃臺看不過眼,偷偷提醒女生。沒想到女生打了她壹巴掌,言語間更是汙穢不堪,“破賓館的婊子管什麽閑事”、“爹媽開賓館,女兒當野雞”,男生更是揚著壹摞鈔票問“多少錢壹晚上”。
  女孩在學校裏本就因為父母職業經常被同學指指點點,性格很敏感,如今受到這種侮辱,更是壹口氣郁結在胸,得了急火攻心的病癥,住院半個多月沒治好,就這麽走了。夫妻倆受不得悲痛,前幾天和房東結清賬目回了老家。
  我跟月餅講了這件事,“屍語術”這件事幾個細節壹推理,算是弄清楚了。
  “術破人不走,必受其反噬”。我們碰巧破了術,夫妻倆如果不走必然遭殃。為此我郁悶了好幾天,不知道這事兒做得對不對,月餅心情也不痛快,拉著我喝了幾天悶酒。
  也是通過這件事,我們明白了這個世界裏有很多事情無法分辨正義邪惡,所謂的對錯往往只是壹線之間。
  十二
  閑話說了這麽多,其實就是壹眨眼的工夫。我之所以想到“屍語術”這件事,無非是覺得當下的經歷有些相似。
  難道有人在石塔裏布了類似的術,以此用來“詛”接近石塔之人,或者是利用了極重的怨氣形成屍物,保護石塔裏隱藏的秘密?
  石塔裏的哭聲弱了,那些晦澀的音節越來越密集,像是急著對我們說些什麽,“嗡嗡”聲如同捅了窩的馬蜂群。
  我瞅著月餅聽得入神,自己卻壹句聽不懂,知道沒什麽危險,好奇心上來,抓心撓肝很不是滋味。
  突然,聲音戛然而止,耳根子清凈了反而很不適應。月餅重重壹拳捶中石塔,深吸口氣解著衣扣:“南瓜,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可能會有些奇怪。記住,只看,不要說話,否則後果難料!”
  我極少聽到月餅語氣這麽嚴肅:“妳丫要幹什麽?”
  “記住我說的話。”月餅脫掉上衣,握著軍刀在掌心壹劃,手指蘸著鮮血在赤裸的上身塗抹著奇怪的符號。
  我立刻意識到這是某種蠱術儀式,大氣不敢出,眼瞅著月餅把血符塗滿身子,張開雙臂抱住石塔。
  只見石塔泛起壹層玉石般的光芒,溫潤柔和,把月餅籠在其中。血符滲進塔身,光芒忽然由青轉紅,熾烈刺目,塔身如同燒紅的鐵鼎,燙得月餅皮膚“嘶嘶”冒著白煙。月餅悶哼壹聲,周身冒出黃豆大的汗珠,胳膊顫抖著牢牢抱著石塔。
  月餅顫抖得更加劇烈,汗珠剛剛冒出就蒸成水汽,煙霧升騰,熱氣灼人,烘得我臉上毛孔全都張開。我情急之下顧不得許多,正想把他拉開,月餅狠狠瞪了我壹眼,雙手伸進圓孔。只聽塔裏傳出壹聲機關咬合的巨響,湖面冒出無數顆核桃大小的氣泡,忽然騰起壹股兩尺多高的水柱,浪花翻騰,壹條巨大的白色蛇尾揚出,重重拍下。
  湖面像是被鐵鞭抽裂的原木桌,筆直地劈開壹條半米多寬的縫隙。隱約能看到壹條白色巨蛇在水中縱橫翻騰,蜷縮著身子猛地壹彈,巴掌大小的鱗片乍開合並,無數水泡從鱗片裏擠出,壹道浪花由近及遠,飛速沖向岸邊!
  最遠處那座石塔,也亮起了同樣的紅光,壹閃而逝。又是壹道浪花湧到岸邊,白色水沫“劈啵”爆裂,留下壹道道環形水紋。
  “去中間那座石塔。”月餅撐著船舷,臉色白得駭人,“我沒事,趕緊劃過去。”
  我被方才發生的奇景吸引,壹時間沒顧及月餅說的話,運足目力望去,湖岸激起兩米多高的巨浪,水花“劈裏啪啦”落下,隱約有青白兩團影子從水中鉆出,沒入湖邊林蔭道對面的樹林。
  “快過去!”月餅跪在船裏,捂著胸口咳了口血。
  我這才慌了手腳,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拼命劃船。月餅眼神開始渙散,牙齒深深陷進嘴唇,血絲順著嘴角湧個不停。
  “到底發生了什麽?先止血,不差這壹會兒!”
  我正要放下船槳,月餅悶哼壹聲:“快點,要來不及了。”
  十三
  終於把船劃到中間石塔,我的胳膊酸疼得肌肉“突突”直跳,月餅勉強起身,身子壹晃差點掉進湖裏。
  “需要做什麽?我來。”
  我想扶住月餅,卻被他壹把推開:“這件事,只能我做。記住,只看,別說話。”
  月餅深深吸氣,用力繃直身體,從背包裏摸出在金陵秦淮河找到的那枚古玉鑰匙,蘸著嘴角的血在塔身畫了幾個類似於文字的圖案,重復念著幾個簡單的音節。只見石塔“咯咯”轉動,頂端的葫蘆越轉越快,隱隱卷起壹股旋風氣流,順著塔身的圓孔湧入,響起很有節奏的韻律。
  眼前的壹切讓我完全摸不著頭腦,圓孔的空氣流動聲聽著異常耳熟,我仔細分辨,冒出了壹身冷汗,終於明白月餅要做什麽了!
  石塔總共有五個洞,氣流聲正好形成了“宮、商、角、徵、羽”五音。據《山海經》記載,黃帝與蚩尤涿鹿大戰,廝殺異常慘烈,蚩尤部擅長驅異獸,重挫黃帝部落。黃帝連夜譜出“宮商角徵羽”五音,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可喚醒天地間的靈物。兩部再次交戰,黃帝部落吹奏五音,異獸擺脫了蚩尤部的血咒控制,紛紛倒戈,更多異獸聽到音律趕來助陣,蚩尤部落大敗,殘余族人逃至中國西南。此役異獸居功至偉,可是在戰場上屠戮人類的場面實在慘不忍睹,黃帝悖不住民意,訓練了壹支精通音律的軍隊,把異獸驅趕至九個地方封印,並在當地傳播音律繁衍生息,逐漸形成了中國最早的九州。
  我明白了月餅為什麽不讓我說話。五音奏響,不容雜音摻入,否則異獸音亂心神,野性大發,必反噬施音者。正如印度耍蛇人靠音律操縱毒蛇做出各種動作,甚至蛇頭探進耍蛇人嘴裏也安然無事,壹旦有噪音出現,耍蛇人必被毒蛇咬中。
  我雖然不懂月餅這麽做的原因,但是石塔肯定封印著壹只異獸,而月餅正在解除封印喚醒它。我心裏暗暗叫苦,萬壹突然從湖裏冒出好大壹只異獸,誰敢說餓了好幾千年的玩意兒不能壹口把我們活吞了祭五臟廟?
  這玩笑開大了!
  十四
  我正胡思亂想著全身冒汗,月餅忽然探手插進塔身其中壹個圓孔反向扳動,石塔“噔噔”幾聲巨響,頂端的石葫蘆向上升起五六厘米,露出壹臺方形石質底座,中間有壹個上圓下長的孔洞。
  月餅把古玉鑰匙插進孔洞,向右轉了三圈反著轉回壹圈,只聽湖底壹聲悶響,湖面鼓出臉盆大小的氣泡。
  我心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看這氣泡估計異獸大不到哪裏去,實在打不過學月餅那幾個音節,搞不好還能當寵物養。我雖然這麽想,可心裏還是直打鼓,直勾勾盯著水面,面不改色心卻跳得厲害。
  月餅這才癱坐在船裏,擦著嘴角的血:“等吧。”
  我壹看能說話了,連忙問道:“妳丫沒事兒吧?”
  “開啟石塔放它們出來耗了精氣,沒受傷。”月餅調勻了呼吸,“時間緊迫,沒來得及和妳說,不過我知道妳懂。”
  “這時候哪有功夫說臺詞,”我活動著手腕,“封印了什麽異獸?”
  月餅疲憊地搖搖頭:“很快就知道了。”
  三四分鐘過去了,我傻站在船頭腿繃得發麻,且不說異獸長什麽樣沒看到,剛剛氣泡爆出的水紋都沒了。
  我索性坐在船舷:“別不是那只異獸早就餓死了?”
  月餅調息壹會兒恢復些精神,看樣子也覺得奇怪,揚揚眉毛:“它不會騙我。”
  “妳說的它是從那兩個石塔裏跑出來的東西,到底是……”我話沒說完,腳踝像被火鉗子夾了壹下,火燒火燎鉆心劇痛。
  我“嗷”了壹聲擡腳壹看,居然是只巴掌大小螃蟹舉著長毛的螯鉗夾得正起勁。我壹瞅樂了,異獸沒等來,湖蟹倒送上門了,小心翼翼地板開螯鉗倒放進船艙。螃蟹對空劃拉著爪子,火柴棍似的小眼轉個不停,嘴裏還噴出壹堆白沫子。
  我揉著腳腕子:“起碼壹斤半,忙完這件事兒咱就用它下酒了。”
  “冬天,怎麽會有螃蟹?”月餅摸了摸鼻子,“異獸該出來了。”
  就在這時,湖裏“喀拉喀拉”響個不停,湖水像是被煮開了湧著氣泡,無數只螃蟹浮出水面,螯爪卡著船舷爬了進來,把船艙擠得滿滿當當,殼碰殼,爪纏爪,噴著白沫四處橫行,反倒把我們擠得沒處落腳。
  我看得頭皮發麻:“月餅,瞅這陣勢挺大啊。難不成湖裏封著壹只龍王,先由蝦兵蟹將打頭陣?”
  月餅踮著腳踩到船舷:“這些螃蟹要是壹起攻擊,估計也就幾分鐘的事兒,咱倆就成骨頭渣子了。”
  話不經念叨,我腦補著各種食人蟻、食人魚之類的恐怖電影,不由心寒。螃蟹更是越來越多,幾乎把小船直徑五六米的範圍鋪成壹片實地。
  “異獸不會就是螃蟹吧?”我隨口說出自己都覺得在胡扯。
  “沒錯。”
  “啊?”
  “妳看。”月餅指著湖面。
  我順著看去,漂在湖面的螃蟹群又冒出幾個巨型水泡,螃蟹整齊的左右分開,留出壹條半米多寬的水道,壹只壹尺多長的巨型螃蟹從湖裏鉆出,兩排鉗足踩著螃蟹群的背上,對空舉著人手大小的螯鉗,兩只眼睛壹動不動地盯著我們。
  我正心算著壹軍刀下去能不能戳透它的千年老殼,月餅卻哼起了“宮商角徵羽”的音律。巨型螃蟹聽到音律,螯鉗“哢哢”夾合,居然應和著月餅的節奏。
  月餅越哼越急,巨型螃蟹試探著前行兩步又猶豫不動。月餅見狀,放緩了哼唱速度,巨型螃蟹似乎下定了決心,壹路踩著螃蟹群爬到船舷。
  我這才看到,它的背殼上面鑿了壹個橫條,鑲著壹根長方形鐵匣。月餅摸著螃蟹試著鐵匣牢固程度,螃蟹像是非常恐懼,蟹爪盤回體下,老老實實地壹動不動。
  “對不住了。”月餅用軍刀探進鐵匣和蟹殼的縫隙,壹點點撬著。螃蟹吃痛,周身抖個不停,直到月餅撬出鐵匣,居然聚著螯鉗點了幾下,像是對月餅叩拜,彈身躍進水裏。
  螃蟹群尾隨其後,流沙般退入湖中。眨眼功夫,船艙裏只剩我和月餅,還有那只倒放著兀自扒拉蟹爪的螃蟹。
  月餅拎起螃蟹放回湖裏:“回車裏只能吃方便面下酒了。”
  我有太多疑問,但是月餅的態度不容置疑,只能回去再問。
  十五
  回到車裏已經是淩晨五點多,我連珠炮問了壹堆問題,月餅卻壹言不發,慢條斯理地撬著鐵匣。
  我憋了壹肚子火:“月餅,妳丫要這個態度那就沒勁了!”
  “有些事情我也不太明白,需要看到這裏面的東西才能想通。”月餅總算把鐵匣撬出壹條縫,慢慢地打開。
  我湊過去壹看,是壹卷白綢,細細密密繡著數排紅色繁體字,字體娟秀清麗,針腳整齊精致,應該出自女人之手。
  第壹行字就把我們驚住了!
  “若異徒行者得此卷,覽畢即毀,可自行斟酌余下之事。”
  讀完這段文字,我點了根煙深吸壹口,望著窗外沈睡的臨安城,壹縷曙光悄悄潑染著烏黑的天際。
  黑暗,始終有光明替代;謎團,必然有真相揭示。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臨安,呵呵……天空之城,異族天堂,原來是個……”月餅點著白綢,火苗劈啵,不多時燒成壹縷清灰。
  我怔怔地看著月餅:“咱們還要繼續麽?”
  月餅從未像現在這麽茫然,緩慢地搖著頭:“我不知道。”
  我胸口仿佛壓著塊巨石,血液全都擠到腦部,耳膜鼓蕩著血液急速流動的聲音。
  我閉上眼睛,努力排空大腦什麽都不想。那些紅色文字卻始終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宛如壹個個鮮活生命殘留的血跡……
  十六
  由於絲帛繡的文字為文言文書信,為了方便閱讀,我用現代書信的文字方式進行記錄——
  異徒行者:
  妳們好!
  不知道妳們是第幾代異徒行者,也不知道妳們的姓名,無法尊敬地稱呼,很抱歉!
  當妳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證明了三件事:壹、我們已經死去很多年;二、必有蠱族擔任異徒行者,否則不會破解“三陰駐魂陣”;三、青白二人想必重回人間,法海老禿驢的罪也贖完了。
  很遺憾!這次任務失敗,失去“異徒行者”的資格,我們只能隱藏真正身份,混跡官場,寄情於書畫。
  雖然可惜,卻不遺憾。
  下面的記錄是失敗原因——
  我們在古城圖書館研究新任務,有了驚人的發現,那就是西夏如何能夠在短短數十年崛起於中原?為了進壹步證實,我們開啟了新的任務,到杭州尋找壹枚古玉鑰匙,打開三陰駐魂陣的機關,找到這個秘密。
  然而事遂人願,我們查到線索,古玉鑰匙由杭州白家歷代保管,趕到杭州得知白家早就遭了壹把大火,只留孤女白素貞和丫鬟小青,嫁與破落戶許仙,開了個藥館維系生計。
  我們幾次潛入壹無所獲,卻意外發現許仙和小青的私情,這與任務無關,睜壹眼閉壹眼沒當回事兒。我們分析鑰匙很有可能遺失在那場大火中,便去了白府舊址。
  可是滿地廢墟早就長滿荒草,找壹枚小小的鑰匙談何容易?更有可能鑰匙在大火中毀掉了,想想無法完成任務,不能由這壹代破解異徒行者的終極秘密,心情就異常沮喪。
  正當壹籌莫展之時,又有了壹個奇怪的發現!白家舊址有許多殘碎人骨,斷口整齊,根本不是火災導致,更像是被利刃斬斷的切口。
  難道有人也在尋找這把鑰匙,殺了白府全家,縱火毀掉現場證據掩飾罪行?
  然而時隔數年,哪裏還能找到線索?我們決定最後再探壹次許仙與白素貞的府宅,卻碰上法海將青白二人異化收妖,許仙早已嚇死的壹幕。
  (以下這段現場記述和李文傑講得差不多,就此略過。接下來的事情,卻讓我和月餅萬萬沒有想到!)
  眼睜睜看著許、白、青三人慘死的滋味不好受,雖然痛打了法海,可是還不夠出氣。我們在酒肆喝了幾天酒,正準備啟程回古城交卸身份,尋找下壹代異徒行者,突然想到壹件事情。
  法海很明顯是有備而來,也就是說他早就知道白素貞體內有異族之血,誘化成妖物送回金山寺旺氣助運,那麽數年前白家慘案是否也是這個老禿驢幹得好事?
  想到這壹層,我們連夜趕至,終於發現了金山寺的秘密!
  十七
  寺廟後院,十數個僧人穿著苗疆的奇裝異服,周身塗著血符,無數蟲豸在他們身上爬來爬去。院中央立著三個木樁,許、白、青三人居然沒死,上身赤裸下身是蛇尾,被手指粗的鐵鏈捆綁在木樁上,鐵鉤貫穿琵琶骨,蛇尾泡在壹大灘鮮血裏,眼看活不了多久。
  法海拿著火鉗從火盆裏夾出燒得通紅的花瓣形鐵塊,摁進許仙額頭。只聽見許仙慘呼壹聲,額頭如蒸籠冒著騰騰白煙,雙眼凸出眼眶,血絲瞬間布滿眼白,昏了過去。
  “相公!”白、青二人同時喊道。
  “就到妳們了。”法海又夾出兩枚烙鐵,燙進許仙胸口、肚臍,“二女壹夫,死能同穴,也算是壹段佳話。”
  許仙早已沒了神智,只有肌肉受到強熱刺激產生的無意識抽搐。
  “妳到底要幹什麽?”白素貞拼命掙著鐵鏈,巨大的蛇尾拍起陣陣塵土,“我們怎麽會變成這樣?”
  “別著急,”法海伸長舌頭舔著白素貞脖頸,“如果我心情好,或許會留個全屍,讓妳死得體面些。”
  壹條巨大的蛇尾勒住法海脖子,迅速纏了幾圈,猛力收縮。法海雙手抓著蛇尾向外掙,又被尾梢掃中眼睛,鼻梁骨斷裂的聲音清脆響起,眼眶裏血肉糜爛。
  奇怪的是,十多個僧人如同沒有看見,依然吟唱著五律。
  “咯噔!”法海脖子壹歪,如爛泥般癱倒,仰面撲倒在許仙的蛇尾上面。
  “姐姐,我只能幫妳到這裏了。來生,還做妳的丫鬟,給妳贖罪。”小青嘴角滲出兩行血絲,含糊不清地嘟囔著,“我真得很愛許公子,對不起,原諒我好麽?”
  “小青!”白素貞用力掙著上身,鐵鉤從肩胛骨透出,鉤尖掛著裹著人皮的碎肉,斷裂的鎖骨頂著壹層肉膜迸出,如同插在爛泥裏的幾根木棍。
  僧人們吟唱五律的聲音越來越細密,許仙蛇尾下面的鮮血冒著泡泡,幾只螞蟥從法海衣服裏爬出,吮飽鮮血,挪動著滾圓鋥亮的身子爬到法海斷頸,吸附在動脈血管位置,壹口咬下輸送著鮮血。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法海手指動了動,拗斷的脖子恢復原位,顫巍巍站了起來。
  “異獸的鮮血,蠱族的聖藥。”法海掰開小青的嘴巴,拽出壹截斷舌扔進嘴裏嚼著,“咬舌自盡?淫娃居然如此義烈,意外意外。”
  白素貞大量失血,氣若遊絲低語著:“妳……妳到底是什麽怪物?”
  “怪物?哈哈哈哈哈……”法海仰天長笑,“妳還是多看看自己吧?咱們誰是怪物?”
  “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妳。”白素貞狠狠啐了壹口血唾沫。
  法海張開大嘴接住血唾沫,咂巴著嘴,陶醉地閉著眼睛,緩緩解開了衣服:“異族的血,壹丁點都不能浪費。否則,誰來治療我們這些被蠱族拋棄的人?”
  火光映紅了法海沒有皮肉的胸口,兩排白森森的肋骨滿是小孔,無數道肉絲從孔洞中長出,黏連糾纏,漸漸形成了完好的皮肉。
  十余個僧人不再吟唱,紛紛解開了上衣。每個人赤裸的上半身,或者血肉糜爛,或者血管長在皮膚外面,或者腹部豁開壹個血洞,半截腸子耷拉在體外,如同壹群來自十八層地獄受盡酷刑的惡鬼。
  法海冷冷說道:“吃吧,族人們!”
  僧人們像壹群饑餓的野狼撲了過去,捧著混著泥土的血渣往嘴裏塞著。幾個僧人張嘴咬住三條蛇尾,撕扯著鱗片,大口咬拽著蛇肉。
  瞬間,偌大的蛇尾只剩壹條細骨組成的骨架。
  院子裏,只剩僧人們的咀嚼聲,還有白素貞微弱的呻吟聲。
  十八
  正當我和月餅看得驚心動魄之時,這段慘絕人寰的描述突然中斷了,又轉為異徒行者的記錄——
  當妳們看到這裏,很奇怪我們為什麽不出手營救?
  每個人都有欲望,有了欲望就會有私心。我們本以為法海也在尋找古玉鑰匙,想借助他的手得到線索,再出手相救,可是沒想到事情竟然發展成無法挽回的局面!
  這群冒充僧人的蠱族遺棄之人,為了治愈反噬的蠱毒,竟然屠殺異獸取血鎮蠱。當異獸屠戮幹凈,他們為了活下去,四處尋找有異族之血的人誘化成異獸,嗜血治療蠱毒。
  我們就這麽看著許仙烙死,小青咬舌自盡,白素貞即將被活吃,完全忘記了人性的善良。
  呵呵!就算是完成了任務,我們也不配當異徒行者;就算不願舍棄異徒行者所謂終極秘密的誘惑,我們也不配當人!
  當白素貞被啃到腰部的時候,我們終於良心發現,趁著蠱族身體尚未恢復,壹舉擊殺了他們。
  這個過程,我們沒有顏面寫出來。
  大錯,已經釀成!
  我們留了法海半條命,他說出了蠱族的秘密。
  蠱族,擅驅草木蟲獸,以鮮血飼養,借此達到人蠱合壹的境界,施展蠱術。
  蠱族還有壹個禁忌的法門,絕不能以異獸制蠱。法海本是蠱族年青壹代最傑出的蠱者,平日目空壹切,對這個禁忌不以為然。也是機緣巧合,他在十萬大山尋蠱之時,遇到壹只窮奇。經過壹番搏鬥,法海身受重傷才把窮奇降服,制蠱時他發現窮奇根本不受尋常制蠱術的影響,他回到部落苦苦央求族長,才得知自上古時代,異獸與蠱族有某種神秘聯系。具體是什麽聯系,由於年代久遠,族長也只知道這麽多。
  族長如此壹說,法海更想得知蠱族與異獸之間的秘密。他回到偷藏窮奇的山洞,把窮奇活活解剖做進壹步研究。也許是窮奇臨死前的叫聲太過淒厲,他有些慌亂,剜取窮奇眼球的時候,手指割了壹條血口。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窮奇的血滲進傷口,竟然迅速愈合,連疤痕都沒留下。法海心有所悟,發狠往身上捅了幾刀,咬著窮奇的動脈吸血。果然,刀口再次愈合,而且體力異常充沛,視力、聽力更是超出平常狀態,甚至連眼角的皺紋都淡了許多。
  他終於明白了,異獸的血肉對蠱者來說,無異於包治百病的仙藥。由此推斷,有足夠的血肉來源進行研究服用,說不定能長生不老。
  法海大喜過望,把這個發現告訴了族長。沒想到族長聽後勃然大怒,狠狠訓斥,如果再打異獸的主意,就把他驅逐出蠱族。法海自然不甘心,暗中集合了十余名少壯派蠱者密謀造反。族長是何等人物,先下手為強制住他們,並降下“誓蠱”逐出蠱族,立誓永不得踏入部落半步,否則蠱蟲鉆心而亡。
  法海壹行離開十萬大山,壹路向北捕殺異獸,研究長生的秘密。沒想到可怕的事情發生了!異獸的血和蠱族的關系,相當於毒品與吸毒者。如果不按時服用,不但形若瘋癲,精神錯亂,身體還會出現各種腐爛癥狀。
  天下雖大,異獸卻少。壹行人流落顛沛到了臨安,已經再無異獸可捕殺,眼看就要潰爛而死,法海發現了西湖的秘密——名揚天下的西湖,居然是壹個巨型煉蠱爐!
  雖然不知道是誰依照西湖天然地勢設計出煉蠱格局,但是這個格局對異獸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如同人類對天堂的向往。於是,他們偽裝成和尚,打著“降妖除魔”的旗號捕殺被西湖吸引而來的異獸,並靠此積累了大量財富,建了金山寺掩人耳目。
  果然,他們的生命得到了延續,身體的腐爛程度也越來越嚴重,漸漸形成了無法解開的死循環。當西湖最後壹只異獸“肥遺”被吃食幹凈,死亡也即將到來。
  法海對於蠱術的認識遠超於其他人。他明白壹點,西湖煉蠱格局早已形成,附近居民常年飲用湖水,食用湖鮮,呼吸蠱氣,有些人已經受其感染有了異族之血,只需用藥誘化,就能使之異化成所謂的怪物。
  這樣壹來,不但能保住性命,更能使“為民除妖”的金字招牌閃閃發光,使得金山寺香火鼎盛,永享生命與財富帶來的快感。
  (我們看到這裏,字跡愈發潦草,顯然記錄者的心情異常激動……)
  十九
  當我們得知了真相,更為方才壹時貪念後悔不已。如今許仙已死,白素貞還剩半條命,小青經過檢查,居然還留了壹口氣。雖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為了彌補過錯,說不得也要為二女逆天改命。
  我們由法海所說反向推測,既然異獸的血可以治愈蠱族,那麽蠱族的血是否可以治愈異獸?我們取了法海的血實驗,果然白、青二人的傷口開始愈合,但是極為緩慢。
  正所謂“陰陽共濟,相生循環”,西湖為煉蠱爐格局,必能用蠱氣使異獸恢復常態。
  我們把白、青二女帶回西湖,分別封於兩座石塔之內,又將法海等人屍體剁碎搗成醬,配成蠱藥倒入西湖。湖中活物食之,蠱氣、蠱藥兩相影響,稱為“活蠱引”,必可重振西湖煉蠱格局。
  只不過如此壹來,臨安百姓受蠱氣影響,難免會有異化。可是,我們不說,又有誰會知道呢?
  為了警示後人,我們編出了“白娘子鎮於雷峰塔”的文本,將異化的禁忌暗藏書中,又掘堤“水漫金山寺”,毀掉這個充滿殺戮和惡念的地方,並在西湖築堤,暗中設下封印之陣,防止蠱氣隨水外溢,造成不可想象的後果。
  做完這壹切,我們在此守了幾年,“白娘子的傳說”在民間口口相傳,百姓深信不疑,再無異化。直到我們調任離開的時候,西湖又成了異獸的天堂。
  我們這才發現,異獸並無傷人之意,反倒經常暗地把湖鮮驅至漁民網中,使得西湖漁業天下聞名,百姓能夠安居樂業。由此可知,所謂異獸乃至世間萬物,對人類並無敵意,可是人類卻因為壹己之私,甚至僅僅是為了取樂,大肆屠戮生靈。
  由此推斷,設計西湖蠱爐格局之人,並非為了誘捕異獸,而是在這個世界給生靈保留最後壹處天堂。
  離開臨安之時,我們起誓,無論到了何處,必在湖河修堤。壹是感懷前人憐愛生靈的胸懷;二是在堤中布下能保住生靈的陣法,也算是壹種補償。
  當妳們看到這封書信,我們早已死去多時。不知道妳們的年代是什麽樣子,“異徒行者”卻是共同的身份,這是彼此之間割舍不斷的紐帶。
  相信那個時候,青、白二女已被妳們解除封印重回人間;相信那個時候,人類與生靈已經打破了種族隔閡,和平共處。
  最後還有壹點不得不提,法海的蠱術極強,早已把自己煉成蠱人。我們取了他的五臟封於另壹石塔內,也就是“三陰駐魂陣”的陣眼,作為西湖蠱氣的源頭,並在石塔內封了壹只巨蟹,將書信安置於背殼。
  當妳們找到那把古玉鑰匙,破了“三陰駐魂陣”,這只巨蟹自然會把書信送於妳們手中。或許那時它已受法海蠱氣影響,異化成某種怪物,切勿傷它性命!
  切記切記!
  二十
  我默念著落款人的姓名,書信中記錄的壹切,望著窗外微微泛起晨光的臨安。星光漸漸黯淡,幾縷晨曦穿透天際夜幕,細細碎碎落向西湖,微風乍起,細浪跳躍,攪起滿湖碎金。冬日清晨,空氣雖然冷冽,晨練的人們面帶微笑,呼吸著清爽的湖風,歡聲笑語。安靜從容的西湖宛如人間天堂。
  可是,真的是天堂麽?
  月餅壹根接壹根抽煙,劇烈地咳嗽,始終壹言不發。
  我明白他的心情,法海來自於蠱族,卻做出了這些事情,雖然和月餅無關。但是月餅的性格就是這樣,他引以為榮的部族榮譽,他的驕傲和尊嚴,絕對不可能接受這件事,哪怕已經相隔千年。
  有的時候,在別人眼裏莫名其妙的驕傲,卻是壹個人對信仰的執著。
  更何況,那壹代異徒行者許下的“人類與生靈已經打破了種族隔閡,和平共處”的願望,終於沒有實現。
  這種“明知道事情是這樣卻永遠不能實現”的無力感,才是最容易讓人喪失信仰的關鍵。
  “月餅,前人做的事情,與妳無關。”
  “妳不懂。”月餅聲音空洞,像是在對自己說話,“妳以為我是為了蠱族曾經做的事,以及人類和生靈之間的關系沮喪?這只是其中壹方面。我在破除石塔封印的時候,她用蠱語告訴了我壹件事……”
  月餅說到這裏,打開車窗散著煙味,摸出手機看著圖片。
  “來,研究研究下壹個任務在什麽地方?”
  我正等著月餅將那件事到底是什麽,結果他突然唱著麽壹出反倒沒轉過勁:“妳丫說半吊子話,憋死人不償命啊。”
  “和妳們什麽關系,別問了,我不想說。”月餅放大圖片看了兩眼,“車載導航設到舟島。”
  我心說可能是月餅得知了壹些蠱族更不為人知的秘密。雖然心裏癢得慌,不過他裝作悶頭葫蘆,我總不能鑿個洞看看裏面藏了什麽事兒吧?
  反倒是月餅這麽快就根據圖片確定了舟島讓我很意外。我接過手機細看圖片,壹望無際的大海停了壹艘巨船,船中央矗立著幾座石山,頭尾各站著壹男壹女隔山相望。
  這麽壹看,倒確實能應了“舟島”這個地方。
  “出發吧,我沒事了!”月餅深深看了我壹眼,坐進駕駛室。
  我覺得很不對勁,月餅對舟島的判斷實在太快了。就像早已知道,當著我的面做個樣子而已。
  “月餅,妳很奇怪。”
  “我心思有些亂,緩緩勁就好了。”月餅發動了車子,“等我想明白了,肯定會告訴妳。”
  此時天已透亮,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行色匆匆趕著早班車,為了新的壹天奔波;流浪貓狗從垃圾箱跑出,躲到城市的陰暗角落,惶恐地等著夜晚到來。
  我又想起書信中那句話——“相信那個時候,青、白二女已被妳們解除封印重回人間,快樂生活;相信那個時候,人類與生靈已經打破了種族隔閡,和平共處。”
  不知道她們重回人間,會接受這個時代麽?
  或許,是我們從未認可這個時代。
  “他們果然說到做到,每到壹個地方任職,就修築堤壩。”月餅似乎恢復了正常,聳肩打了個響指,“記得李文傑講的傳說麽?許仙經常去秦淮河花天酒地,說不定哪次把古玉鑰匙當抵押了。難怪咱們在秦淮河找到了那把鑰匙。南瓜,妳不覺得有些事情很奇妙?看似沒有聯系的幾件事,無意中交集出驚人的巧合。這就是咱們的命,無法改變。”
  我忽然想到壹個邏輯悖論——那壹代異徒行者是誰我早已知道,其中壹人更是歷史中赫赫有名的壹代文豪。可是他們尋找古玉鑰匙,破解“三陰駐魂陣”的任務目標是什麽?他們執行任務的時候,白素貞還沒有被封印於石塔,顯然是另有任務,可是我們完成的任務是他們留下的使命。由古玉鑰匙到西湖石塔,為什麽任務不同,線索、過程完全相同?他們的任務是什麽?而月餅這番話,很明顯在暗示某件事情。
  這種時間和邏輯的矛盾讓我心煩意亂,無論怎麽推理都覺得是個無法解開的死局,索性換換腦子,打開手機百度,搜索著關於舟島的新聞。
  “停靠舟島東極海域的浙普漁62188號漁船,發生了壹起讓人震驚的慘案。船上壹共6名船員,5人被殺身亡,唯壹下落不明的梅誌忠,有重大作案嫌疑,被警方懸賞通緝。”
  又是“62188”!
  我望著月餅的背影,突然覺得,很陌生!
  似乎,有壹道隱形的屏障,悄無聲息地豎在我們之間……
  (異聞:秋高稻熟時節,吳越間所多的是螃蟹,煮到通紅之後,無論取哪壹只,揭開背殼來,裏面就有黃,有膏;倘是雌的,就有石榴子壹般鮮紅的子。先將這些吃完,即壹定露出壹個圓錐形的薄膜,再用小刀小心地沿著錐底切下,取出,翻轉,使裏面向外,只要不破,便變成壹個羅漢模樣的東西,有頭臉,身子,是坐著的,我們那裏的小孩子都稱他“蟹和尚”,就是躲在裏面避難的法海。摘自魯迅先生《論雷峰塔的倒掉》。)
  
  (第二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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